文哥儿听懂,并且向王华发表自己的深刻见解:“大苦力和小苦力!”
    王华:“…………”
    真是每天都想揍儿子。
    这说的都是什么怪话!
    事实上苦力这词儿是舶来词,音译自单词“coolie”,由于读音和含义都和苦力对上了,很快就在广东沿岸流行开。
    只不过这估摸着是许多年后的事了,文哥儿就这么凭空说出来,王华听着自然觉得古怪。
    幸而这词很容易意会,属于一听就懂的类型,王华也没追根究底。
    王华抬手往文哥儿脑袋上薅了一把,说道:“既然旨意都下来了,那到时你就随我去一趟好了,左右不过一两天的事。”
    文哥儿以前听他爹说科举可以带小孩儿进去,还觉得挺新鲜,这会儿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了,他觉得还蛮有趣的。
    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文哥儿也就没再纠结,没心没肺地跑去找老何殷殷叮嘱:“可不能趁着我跟着爹忙殿试这几天揭酸笋盖!”
    这可是他全程跟进、悉心腌制的第一坛酸笋,怎么能不郑重地找个好日子、邀上亲朋好友一起来尝尝!
    老何笑呵呵地道:“好,一定等你回来再揭盖。你就放心吧,多封几天肯定更有滋味!”
    文哥儿这才满意。
    王华得知文哥儿急急地跑出去,竟是为了他腌的那一坛子酸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心大点也挺好,总比得知自己要去御前露个脸就两股战战要强。
    转眼就是三月十五了,光禄寺和鸿胪寺已经提前一天布置好考场,由礼部官员把考生按照单双号从左右掖门引入紫禁城。
    文武百官和平时一样分列两边,穿的全是正儿八经的朝服,一个两个都拿出了最好的仪态,力求给未来同僚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殿试当天基本没读卷官什么事,文哥儿仍是在家玩。
    这两天他从谢豆那里得知他哥谢正也会去,再找李兆先一问,李兆先也要去侍奉李东阳!
    这下文哥儿更不担心了。
    敢情去的全是老熟人,就是换个地方玩耍而已!
    结果第二天还没到五更天,文哥儿就被他爹从被窝里喊了起来。
    五更天约莫是寅时,也就是三四点左右。
    这时候夜禁初开,大家可以出门走动,朝臣们也可以准备准备起来上朝去。
    毕竟古代上班打卡签到又叫“点卯”,意思是你卯时得到位。
    那啥时候是卯时呢,五点到七点之间这两小时就是了!
    一般来说早朝于寅卯之交开始,也就是早上五点。
    这不是巧了么,殿试的阅卷工作也是从这个点开始。
    还没睡醒的文哥儿:“…………”
    怪不得诗里说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就算不是贵妃太美,也没人乐意这么早起来啊!
    文哥儿昨天睡得还算早,哪怕有点不想起床,还是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他乖乖穿戴整齐,跟他爹吃了早饭垫肚子,忽地关心起今天的工作餐来:“读卷官管饭吗?”
    王华道:“管的,早上有早粥,白天有茶食和饭菜,晚上还有晚宴。等到明儿读卷结束了,陛下还会赐宴文华殿犒赏我们。”
    文哥儿想起了当初入宫那场全素宴,不由继续追问:“有肉吗?”
    王华没好气道:“早粥就是肉粥,午饭和晚宴也不缺肉。放心吧,饿不着你。”
    文哥儿本来还想问“好吃吗”,可瞅见他爹一副耐心马上要耗尽的样子,立马把嘴给闭上了。
    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不好吃也忍忍吧!
    谁叫他是皇帝钦定的殿试小苦力呢!
    文哥儿怀揣着对工作餐不好吃的担忧跟着他爹一起出门,没走出多远就路遇谢迁等人。
    谢正和李兆先都把自己的校服(塾馆服和京学服)穿了出来,一个两个瞧着很是朴实无华,倒显得文哥儿在这么多人之中最花里胡哨。
    可文哥儿能有什么办法,他的衣裳是他娘这两天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全是往喜庆里挑!
    更可怕的是,小孩子向来不讲什么违禁不违禁,有些寻常百姓不许穿的鲜亮颜色,小孩子全都可以随便穿。
    这不就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花里胡哨吗?
    文哥儿看看他爹一行人庄重严肃的朝服,再看看小伙伴们素净文雅的校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李兆先瞧见文哥儿穿得跟过年似的,很不友爱地笑了起来。
    一路上又陆续遇上几位读卷官和别的朝臣。
    文哥儿认不过来,只能跟着李兆先他们喊人。
    还是到了宫门口,文哥儿才知道丘濬这个礼部一把手也要来跟进读卷工作。
    熟人+1
    文哥儿蹬蹬蹬跑上去,兴致勃勃地跟丘濬打了个招呼,问道:“您没带人侍奉您吗!”
    丘濬睨他一眼,淡淡应道:“他们都在外地,难道还要为这事儿特地赶回来?”
    文哥儿放出豪言:“有什么要办的,您喊我和师兄!”
    丘濬:“…………”
    丘濬瞅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说是要让后辈侍奉,算下来也没什么要干的,不过是递个卷子接杯茶之类的跑腿活儿。
    就文哥儿这么个矮豆丁,叫他倒杯茶都怕他洒出来把别人卷子给毁了!
    丘濬瞧着文哥儿不说话。
    丘濬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文哥儿:“…………”
    可恶,看不起小孩子吗!
    我王三岁可是很能干的!
    天还没亮个彻底,宫门就开了。
    作为殿试工作小组的核心成员,十七位读卷官直奔东阁准备对卷子进行初筛。
    今年会试由徐溥徐阁老主持,到了殿试负责读卷的阁老便成了刘健刘阁老。
    刘健年过半百,日常行事人如其名,沉稳持重,非常稳健。
    小时候别的小孩在玩,他从来不爱去掺和。
    年轻时他被人称为“木头”,因为他整日闭门读书,不爱与人应酬。
    朱祐樘登基后提拔他入了阁,他下衙后依然谢绝同僚拜访,平时找他聊公事可以,找他聊私事免谈!
    同在长安街这么久,文哥儿还没见过这位刘阁老,只偶尔听他爹提了一嘴。
    文哥儿当时就觉得这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内阁大佬,下班坚决不工作,同事别想进我家门!
    和他热爱交朋友的新老师李东阳简直是两个极端。
    文哥儿跟着李兆先他们上前去向刘健这位官最大的人见礼。
    刘健早就看过前些天呈上来的名单,对各个读卷官带了什么人过来心里有数。
    他免了一群小辈的礼,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阅卷期间对他们的要求,便放他们回各自长辈身边侍奉去。
    等瞅见落在最后面的矮豆丁文哥儿,刘健目光微微一顿。
    读卷官都是圣上拍板定下的,圣上要让王华上,刘健也觉得不错,这年轻人资历刚好够了,人也踏实肯干,可以拎出来锻炼锻炼。
    可圣上还传旨让个王华把他三岁的儿子带来,刘健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只是件无关要紧的小事,刘健也没追着让朱祐樘收回成命。
    这会儿瞧见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子哒哒哒跑走,刘健素来严肃的脸庞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关于京中那些个新鲜事,刘健是充耳不闻的,平时心思都扑在朝政上。
    他只知晓圣上召见过这位王家小神童,却不知道这小孩儿到底有何奇异之处。
    还是圣上和他说谢迁、杨廷和、李东阳先后都成了这小孩儿的老师,刘健才觉得挺稀奇。
    但也仅仅是觉得稀奇而已。
    作为稳健了大半辈子的刘木头,这么个小孩还不足以让他生出太多好奇来。
    当年李东阳、杨一清师兄弟都是以神童之名被举荐上来的,他同样没怎么关注。
    对于刘健来说,诗文不过是小道而已,不管你是三岁能文还是七岁能诗,于朝廷都没有太多益处。
    哪怕诗写得和李白杜甫一样好,也不过是酒徒而已!让他们来当官,他们真的能把官当好吗?
    刘健很快收回对文哥儿的打量目光,组织读卷官们开始阅卷。
    作者有话说:
    刘阁老:呵
    刘阁老:怎么会有人喜欢这只花里胡哨的奶团子
    文哥儿:?
    *
    更新!很不错,这个月的全勤圆满结束!明天我们再努力!
    *
    注:
    1殿试读卷官职责范围:参考《明会典》,这书还是李东阳他们编的
    2苦力coolie:《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里面解释的
    3据传刘健对诗文高手后辈们的点评(出自野史,不一定保真):
    对“前七子”领头人李梦阳::“就使到李杜,不过一酒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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