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积极地跟着他一起往詹事府那边溜达。
    文哥儿都习惯每次值夜这小子都跑来要听睡前故事了,见状还是要意思意思地多劝几句:“今儿殿下玩了一下午,晚上该早些歇下才是,还是别跟着我去詹事府那边了吧?”
    朱厚照相当叛逆,哼哼唧唧地说道:“就去,就去!”
    文哥儿:“…………”
    算了,这么爱跑来跑去就让他跑吧,每天多活动活动有利于强身健体,说不准能多活几年!
    等到八月底,《本草》就按照计划正式收尾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古今本草加起来拢共有一千八百多种药材,哪怕已经剔除掉不少明显有谬误的内容,整本《本草》的体量依然相当可观。
    这次重修《本草》本来主要是针对丘濬最初担忧的图文错误,现在不仅错误改了,连整体排版都焕然一新,甚至连目录都换成了检索门槛比较低的笔画索引。
    主要是历代《本草》的分类方法实在太多了,有通过药材来源分为草木虫兽玉石的,有通过药性分成寒热温平的,有通过具体对症部位分成心肝脾肺肾等部的,甚至还有根本不分类直接一股脑儿全介绍给你的。
    反正是各有各的便利,也各有各的不足。
    文哥儿对着已有的多种分类目录琢磨了半天,最终决定大方向上沿用大伙用得最习惯的草、木、虫、禽、兽、金石、果菜米谷等分类,每一类下面则按照笔画排序,尽可能地让外行内行都能非常方便地进行检索。
    想要商品(新书)卖得好,必须从细节上照顾每一位潜在客户!
    左右成稿是文哥儿在整理,大伙对这点小改动没什么意见,都由着文哥儿去琢磨。
    最后整本书修出来,大家都挺满意。
    这东西不像是《宪宗实录》,什么都得按照流程走,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还是很大的。大伙轮流传看着最终校对出来的成品,对这次的修书成果非常满意。
    等印出来后自己肯定要收藏一本!
    众人都轻松了,文哥儿却还不能闲下来,他还得拉着文徵明一起和印书那边对接,争取能把控好整个印书过程。
    明代有许多书坊那么有名,不仅仅是它们财大气粗印的书多,还因为它们印书时会有负责任的专业人士亲自“监印”,印出来的书品质好、值得收藏,令购书者觉得物超所值,可不就能打出名气吗?
    工匠也是人,做起事来难免会有惰性。若是感觉不到上头对这桩活儿的重视,当然是怎么轻松怎么刻,绝对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雕版印刷的过程还是要有事没事都多跑几趟才能放心。
    文哥儿还提前和文徵明分工:图你盯着,字我盯着!
    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跟文徵明大谈奉献精神:“咱都是才刚中进士的官场新丁,这些跑腿的活儿我们不干谁干?都辛苦了这么久了,不如再辛苦几个月做到尽善尽美!”
    文徵明脾气一向极好,哪里会拒绝。
    虽然这两个多月忙活下来着实有点辛苦,可自己收获也是很不少的,至少本来这种活儿轮不到他一个庶吉士参与,现在他的名字却能写到进献《本草》的名单上!
    哪怕文徵明性子再温吞,到底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哪有不想出人头地的?
    文徵明笑道:“这哪算什么辛苦?我对印书本来就颇感兴趣。”
    听文徵明这么说,文哥儿也就不给他灌职场鸡汤了。
    正式进献《本草》之事当然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年轻露脸,他们这些品阶不高的参与者也就算个打杂的,能列个名单给点赏赐就不错了。
    还是得由丘濬这个正儿八经的总裁官作为代表向朱祐樘献上这本官修《本草》。
    在那之前礼部还得先拟个献书章程出来,经过内阁和朱祐樘同意才能按着日子筹备进献《本草》的仪式。
    这段日子书肯定不可能下印,文哥儿便终于得以清闲几天。
    想着马上要有赏赐入账,文哥儿便揣着自己还没捂热的俸禄表示请张灵他们吃顿好的,以慰劳他们这段时间的辛苦。
    当然,喝酒别太过分了,要不然他们肯定会因为付不起酒钱要被压在店里卖字卖画还债!
    张灵可以说是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忙碌的日子,连最爱听的曲儿都腾不出空去听了,酒也喝得少了,每天回到住处都是倒头就睡。
    能不累吗?
    一千多种药材一千多幅画,他们这些负责画插图的得在太医们的要求下反复修改到符合药草的所有特征为止!
    作画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在你旁边指手画脚要你改来改去。
    张灵现在闭上眼都能画各种花草树木了,甚至能说出不同叶子的叶脉是什么走势。
    他以前从来没观察得这么仔细过!
    他虽然没少画花花草草,可画的绝对不是这种类型!
    这就跟一开始说是让你去画美人,结果画的时候他让你把美人的掌纹和指纹都给画出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面对让他们遭受这种苦难的始作俑者文哥儿,张灵压根没跟他客气,冷哼着说道:“今天不喝光你的俸禄,我是不会回去的!”
    一听这话,文哥儿热爱养生的老毛病顿时又犯了,立刻劝道:“多吃些菜,少喝点酒。”
    张灵才不搭理他。
    周臣倒是对这次参与修《本草》的经历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如今更热衷于观察身边的各种事物了。
    这对于他画技的提升是很有帮助的。
    何况就像文哥儿说的那样,有了这次吃皇粮的经历,以后不管他还在不在朝中供职,画作的价钱必然都会水涨船高!
    他不是张灵那种有一天浪一天的性格,总还是挺希望自己能在绘画方面更进一步的。
    周臣非常实在地对文哥儿说道:“再要修这样的书,你可以继续找我。”
    文哥儿闻言向周臣笑道:“都说一事不劳二主,如今东宫还养着太子殿下因为《乞儿图》而讨到东宫的那只小羊羔,我明儿跟太子殿下提议让你去给他和小羊羔作一幅画,回头说不准能挂在东宫时常提醒殿下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周臣自无不应的道理。
    张灵已经端起伙计刚送上来的酒大口大口灌了起来,仿佛对他们的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
    文哥儿见状也招呼文徵明他们快吃起来喝起来,别让张灵这家伙一个人把酒菜全扫空了。
    作者有话说:
    张灵:别再找我!
    周臣:继续找我!
    张灵:好你个周臣,都是苏州人,怎么你还搞内卷!
    第344章
    丘濬进献《本草》的时候文哥儿他们这些干活的果然隐没在前辈身后,就他这个头,那是一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的。
    文哥儿不在意这点小事,耐心地跟着大伙该拜的拜、该听的听非常尽职尽责地当个没得感情的烘托气氛工具人。
    赏赐倒是真的有的虽然没王华他们那么多他拿到手也有足足十两银子和一匹布,估摸着还是看在他品秩不低而且干活足够卖力的份上才给他的。
    那些帮忙抄书的苦力干满三年才五两来着还没给赐布匹!
    文徵明他们拿的赏赐也不多不过他们也就参与了两个多月,对拿到手的赏赐倒是挺满足。重要的不是钱,重要的是这桩活儿可以写进履历!
    大伙手头都有钱了便都各自找乐子寻快活去。
    文哥儿隔天就提着食材去丘家蹭饭,说是昨儿已经在家庆祝过第一次拿额外的奖金今天也要到老丘这边再庆祝一下,顺便偷学个老丘的拿手菜。
    丘濬见他这般兴高采烈,也没拒绝,一老一小又是杀鱼又是宰鸡合力做好一顿饭后还吃得老香一点都没有“君子远庖厨”的不忍之心。
    显见都不怎么君子!
    文哥儿吃饱喝足正要找个好位置靠着咸鱼躺一会就听丘濬突然说道:“我想上书乞致仕了。”
    文哥儿一激灵不由坐直了追问道:“怎么突然要致仕?”
    “不是突然,是一直有。”丘濬道“《本草》修完了我也没什么念想了。我这眼疾你又不是不知道左眼近来看公文都有些费力办事远不如你大先生他们利索,何必非占着位置不走?”
    文哥儿忙说道:“那您能不能别回琼州去?就像王阁老那样留在京师给我们出谋划策!要不然琼州那么远,我们有事怎么找您呢!”
    提到这事儿,丘濬犹豫着说:“这个的话,再说吧。”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您真要不在京师了,别人欺负我怎么办?”
    丘濬没好气道:“好端端的,谁会欺负你?”
    这小子两个老师都在内阁,他自己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谁那么想不开要欺负他?!
    “人心这种事,很难讲的。”文哥儿继续叹着气说道,“您看我这个性格吧,特别容易得罪人!要是将来哪天我和我大先生他们闹翻了,或者直接惹恼了陛下与太子殿下他们,您不得出来捞我一把!您可是堂堂四朝老臣,这点面子他们总是要给的对不对?”
    丘濬:“…………”
    这四朝老臣说得他老脸一红。
    他是景泰年间中的进士,英宗皇帝归位后他在默默干活,宪宗皇帝继位后他也在默默干活,还是熬到当今圣上登基后他才靠着献上《大学衍义补》得了个不怎么能管事的礼部尚书。
    这所谓的四朝老臣水分可太大了。
    除了文哥儿没人好意思这么嚷嚷!
    丘濬道:“你自己想清楚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哪里会闹到那种地步?真闹成那样,我这点面子可就不够用了。”
    文哥儿听他语气松动,见好就收,没再继续游说。
    只是他回到家后还是有些犯愁,怕老丘真就这么回琼州去了。
    他倒是不怕远,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可老丘都已经七十好几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奔波?
    老丘真要回去了,他就算直接送回琼州也只能送那么一程,等他以后再腾出空来去琼州后都不知得是什么时候了。
    像他大哥的岳父去年在山东任上病故,他们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只能遥遥祭祀一二,明明前些年还在家里头见过来着。
    文哥儿一点都不想只能从书信里知道老丘的消息。
    他正满心郁闷地回到家,金生忽地来报说他一个去了任上的同年来信了,还给他捎来一包东西。
    文哥儿微讶,展信一看,才知晓这同年被安排去安阳当个县丞。
    因着他本身是北直隶的人,安阳离得不算太远,他便开开心心地走马上任去了。
    县丞说是二把手,其实干起来挺累人,不说跟知县处不处得来,光是上上下下诸多杂事就能让他们这些毫无经验的同进士忙得焦头烂额。
    这位同年也是想得开的,每天乐呵呵地干活,让整理仓库就整理仓库,让整理文书就整理文书,实在没活干就县里县外到处溜达。
    毕竟他不算县里的一把手,出行限制反而没那么多,只要不离开本县便能自由来去。
    也许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心性,他在京师时便与文哥儿十分投缘,赴任时把文哥儿拉着他手殷殷嘱托的事儿都记在心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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