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直觉韩薄并非是背后主使,也许他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一枚棋子。”
    “若只是为了党争,只需摧垮明家便可,届时我没了母族支撑,在宫中自然而然会失势,便是想塞人入宫,也很是容易。”
    “不可能。”独孤凛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孤绝无可能再娶任何人。”
    “陛下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幕后之人如何想又是另一回事。”明斟雪避开他的目光。
    “非要对着明氏上下赶尽杀绝,不放过任何一人,能做出如此手笔,其背后意义便不止是党争。”
    “更是仇杀。”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和明天一起发,大概是明天发八千(揣手手)承蒙奥大人加持,心跳蹦蹦快,今天不敢熬夜了,明早早起写orz
    第89章 一更 ◇
    ◎“我不恨你啦。”◎
    “仇杀?”
    明斟雪点点头, 顺手接过他递来的荔枝膏水,抿了抿润嗓。
    “最初呈到孤手中的奏折,弹劾的是你兄长明槊通敌。”独孤凛视线落在她杯盏边缘被唇沾湿的水痕上, 捏着茶盅的指节微微一顿。
    明斟雪并未察觉, 只是举杯递至唇边, 唇瓣再度覆上那处的湿润。
    沾的鲜艳欲滴, 晶莹透亮。
    舌尖一扫而过,独孤凛很斯文地轻舔了下唇角,不动声色抿了口茶。
    “小姐的意思是,明将军与人结仇, 引火烧身祸及阖府上下?”
    明斟雪摇头否认:“诱因未必是我兄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为仇杀, 便是隐忍筹谋数年只为有朝一日一网打尽的也有。”
    “兄长十五从军征,远离盛京城内的明争暗斗。若说是我父亲得罪了什么人,也未可知。”
    “小姐因何笃定幕后之人身处盛京布局, 而不是在军营?”
    明斟雪搁下杯盏,指尖蘸着桌案上的茶水勾画起来。
    “此事由我兄长在关外背负通敌鲜卑之名为始, 继而传至盛京城内,幕后推手故意散布消息声称明氏父子互为内应,以左相韩薄为首的党羽乘胜追击一举将我父亲押入刑部拷问, 连自证的机会也不肯给他, 生怕误了时机难以斩草除根。”
    明斟雪抬指点了点案几上的两处:“关外,盛京城, 之后便是……”
    “便是后宫。”独孤凛倾身凑近, 抬起指腹为她拭去唇角汁水, 视线一寸寸上移钉入她的眉眼:
    “孤有意封锁了坤宁宫的消息, 为何明氏倾覆一事仍会传入小姐的耳中。”
    明斟雪启唇方想回答, 冷不丁又被他逼问了一句:
    “小姐得知消息后,又为何铁了心想要私逃出宫去送死。”
    指腹撷去水渍并未离开,转而捏明斟雪的下颌慢悠悠摩挲。
    “知道么,”独孤凛开了口,低沉的嗓音透出发自内心深处的疲倦,“那是孤第一次体会到被小姐背叛的滋味。”
    “孤看着小姐白日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红袖添香,对镜描妆。一旦入夜离了孤的视线,便换去那副温顺温婉的面孔,背地里筹谋着一心想要逃离孤的身边。”
    他唇角似笑非笑,勾出一抹冷意:“小姐决意离宫的前一夜,孤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的第一夜,于明斟雪而言噩梦般的存在,不堪回首。
    独孤凛紧盯着少女颤栗不休的瞳孔,玩味地继续倾身凑近,越来越近。
    “孤记不清楚从何时开始,心底对小姐萌生出了最原始最直接的欲.望。”
    他将手掌按在心口:“在这里,在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深.处,自此孤每次见到小姐,都恨不得按着小姐蹂.躏。”
    “他们说,这种遏制不住的冲动叫欲.望,当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感积聚到顶峰时,会催动促发孤内心深处强烈的占有欲。”
    明斟雪面上逐渐褪去血色。
    “那一夜,孤只想将自己最见不得光的念头剖开来,赤.裸裸呈现在小姐面前。”
    独孤凛敛眸低笑:“小姐总是叱责孤是个小疯子。”
    “疯么?的确疯。孤习惯了喜欢一样东西便采用最直接的手段强制占有。”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引以为耻的。
    想要的东西便自己通过阴谋阳谋不计代价去夺。
    这是二十年来周围残酷的生存环境教会独孤凛的道理。
    唯有立住了“狠”这一个字,他才能有今日之地位。
    可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强制据为己有。
    他握住明斟雪被言语惊得冰冷的手,攥的很紧:“孤那时以为,这样便能将小姐留住。”
    “可是第二日,小姐还是跑了。”
    独孤凛茫然地摇着头:“孤不明白哪一步出了差错。”
    “因为爱与被爱从来都是双向奔赴,”明斟雪抬起眼帘望他,声调平静,“而不是一方自以为是的强制占有。”
    “就如从前小姐同薛昭那般相处么?”独孤凛墨眸微扬。
    明斟雪垂下眼睫,唇间长舒一声叹息。
    “是。”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融入叹息中几不可闻,“是两心相悦,色授魂与。”
    年轻的帝王微微颔首,他嗓音沙哑的厉害,用商量的口吻央求道:“孤便以薛昭的身份继续陪着小姐可好?”
    “孤可以不是大徵的昭元帝。”
    “做薛昭,只做小姐喜欢那个的薛昭。”
    是端方温润的公子,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而非在波云诡谲的宫城里死里逃生,艰难活下来的那个卑劣恣睢的皇子。
    明斟雪的眼睫轻颤了颤。
    “薛昭的确是个光风霁月的存在,可是陛下——”
    指尖在袖笼中微微蜷缩着,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握住独孤凛的手:
    “陛下不可以为了我而抹杀独孤凛的存在。”
    “陛下一人两面,薛昭虽好,可独孤凛的意义亦无可取代。”
    她的目光澄澈认真:“独孤凛是位好君主,是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君主。”
    “他很好,没有陛下以为的那么不堪,或许我们只是不合适,所以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明斟雪抬起头,环顾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前世我在这座宫城里待了三年。”
    “三年间,每日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被宫墙割裂开的充斥着死寂的四方天空。自醒来那一刻起,便要被无数刻板的规矩耳提面命,一举一动谨言慎行,诚惶诚恐不敢有一步踏错。”
    “就好像这一生除了死去,我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能离开这座四方牢笼。”
    “身体上的拘束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我的所思所想,也在一日日的束缚中,被埋葬在宫墙底,同老树根一同腐烂掉。”
    她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
    “陛下是见识过我在明府时候的模样的。父母疼我,兄嫂宠爱,我可以随心而活,甚至可以抛弃这世道对女子的纲常规矩,活的坦荡而自由。”
    “这世道鼓励男子走南闯北建功立业,却教导女子要安心居于后宅谨遵三从四德,未免太过不公。”
    “既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责备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岂不是在自相矛盾?
    人道女儿目光短浅,可我阿嫂师从名家大儒,通古晓今文采斐然,一点儿也不比翰林院的那些书生差。
    道是女儿抛头露面不成体统,我阿姊走南闯北,年纪轻轻一力撑起唐氏偌大家业,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放眼盛京城,也没几个商户能争得过她。”
    “没有人合该忍受束缚,被所谓的规矩改变该有的模样,陛下,您也一样,打破教条,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至高之位,不是么?”
    巍峨宫阙中,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她望着年轻的帝王,轻轻叹道:“陛下,千秋宴行刺一事虽非我本意,但确为我之过错。欠债当还,我可以用自己来偿。
    “我会留下来助陛下扫除前朝隐患,事件平息之后,还请陛下放我离开。”
    “孤真的留不住你么,”独孤凛眉目阴沉,“孤不是非要将小姐困在宫闱间,小姐想去哪想做什么都可以,孤可以陪小姐去往任何地方。”
    “不必啦,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陛下不必为我分神。”她望着独孤凛,眼神中难得的浮现出释然。
    是对前世亦是对今生的释然。
    “陛下是位好皇帝,承载着苍生黎民的期望,生来便是骐骥合该日行千里,不应当为我而停住脚步。”
    她顿了顿,笑着说道:“我仍会留在陛下身边,还完这一账,我们之间的恩怨旧账就此一笔勾销吧。”
    独孤凛薄唇翕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无力诉说。
    眼尾攀上绯红,他声音哑的厉害,一阵强烈的惶恐与不安自心底忽然升腾而起:
    “小姐不怨孤了么……”
    “我应当怨恨陛下什么呢?”明斟雪问。
    “怨孤前世三年的冷淡,怨孤出于自私对小姐强占,怨孤一时意气将小姐拖入宫闱漩涡之中……”
    独孤凛绞尽脑汁想要罗列出过往的那些“罪证”,似乎只有多了这些牵绊,才能让他感受到明斟雪眼中有他。
    他情愿明斟雪恨他入骨,总好过对他视而不见。
    少女眉眼如初,神色平静,声音温柔而残忍:
    “没什么好埋怨的,若为仇杀,幕后之人直冲明氏而来,无论我身在何处都难逃一死。”
    “即便那个冬日里陛下及时赶到救下我,一计不成,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的追杀。”
    “陛下在我亡故之后,为我父兄平反,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陛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她在独孤凛的对面落坐,清浅一笑:“生死有命,前世注定难逃一劫,所以,我不想再纠结了。”
    明斟雪话音落下后,空旷的大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独孤凛抬起眼眸,眸底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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