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绍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拢于袖底的双手紧攥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你……你怎会……”
    “皇兄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独孤凛自鼻息间嗤出一声极轻的笑,收起弓箭欣赏魏绍面上那一瞬慌乱的神色。
    目光中流露出赤丨裸裸的嘲讽。
    魏绍觉得自己被独孤凛那漫不经心的眼神狠狠扇了一巴掌。
    扇的脑门嗡嗡, 神经抽搐着震痛。
    他明明已经攀上权势的巅峰了,却因为意料之外独孤凛的出现, 到手的一切重新被夺走。
    自至高无上的九重阙一瞬跌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巅峰与谷底的强烈反差刺激的他双目涨红几欲渗血。
    “独—孤—凛!!”魏绍自胸腔中发出一声怒吼。
    “在呢,皇兄唤孤何事。”
    与魏绍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截然不同, 独孤凛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姿态矜贵从容。
    好像摆在眼前的这场逼宫于独孤凛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棘手的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甚至无需他亲自出手便能摆平。
    魏绍当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对立面的年轻帝王的轻蔑与压迫。
    他的关注点尚且停留在独孤凛竟然有本事从望断山布置下的天罗地网里全身而退。
    “不可能,望断山的陷阱不可能仅仅困了你一天一夜,即便是我亲自破阵, 也需得……”
    “皇兄所言不虚, 那些小伎俩的确不可能困住孤一天一夜,至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魏绍荒唐大笑:“你若真有能耐两个时辰脱身, 又怎会等到我攻入皇城才现身。”
    独孤凛薄唇微微一勾, 意味深长。
    “皇后身子娇贵, 照顾她自然急躁不得。皇兄怕是不知道, 皇兄苦于盛京城内局势一筹莫展之时, 孤与皇后尚有心力在外情浓意热。”
    念道“皇后”二字时,他深邃的眸底藏不住笑意。
    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亦极强。
    魏绍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一簇怒火倏的窜至颅顶。
    “你莫要以为你侥幸逃过一劫便能胜券在握了,我既然决定发动宫变篡位,自然会留有后手。独孤凛啊独孤凛,年轻人莫要轻狂。”
    他厉声以异族密语发号施令,话音刚落,平地蓦地卷起一阵狂风。
    眼前人影绰绰,低沉嘶哑的呼令愈来愈密,愈来愈响,魔音贯耳听得人头脑胀痛几乎要炸裂开来。
    风沙一瞬平息下来,原本空旷的宫廷甬道遽然被轮廓粗犷的柔然士兵占领。
    五千柔然精锐倾巢而出。
    “柔然人何时混入了宫中!”在场禁军一惊,疾声号令道:“列阵!快列阵!”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魏绍阴恻恻地笑了,“柔然精锐擅长近攻,长秋宫周围驻守的区区几百禁军如何能与之匹敌。”
    “独孤凛,只要我杀了你,这帝王我魏绍便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去了。”
    他回身扫视周围身强体壮的柔然军,虚情假意地叹息道:“我本不打算让他们过早暴露的,毕竟一旦开战,大徵的将士难免一死,登基当日,我可不想将场面闹的太过血腥。
    可独孤凛,是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逼着我去做的!你为什么不死在望断山,你为何还能活着回来!”
    魏绍转身朝容太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独孤氏的皇宫里没有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还有独孤老儿,他死有余辜!丧尽天良昏庸无能的老东西,当年我就不该心急,一时下猛了毒药的剂量,最好吊着他的命再慢慢折磨他几年,方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独孤凛审视着他渐趋癫狂的模样,厉声逼问道:“你恨先皇,是因为痛恨他草菅人命,杀了你的生母邵娘子。
    那么明相呢?当年他只是奉旨履行自己礼部在任的职责,将邵娘子与其他充罪的宫人一道送入宫中,又何过之有!魏绍,你为何要对明氏上下起杀心!”
    “因为明柏山他活该遭受报应!若他当年不曾送我母亲入宫,我母亲又怎会受到独孤老儿的折辱,又怎会因着留子去母的荒唐言论惨遭仗杀!这座皇城到底埋葬了光鲜亮丽的皇氏多少龌龊肮脏行径,独孤凛,你与我心里皆是一清二楚!”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作为你丧心病狂挑起两国战火的缘由!先皇的错处不应牵累无辜!”独孤凛喝止住他。
    前世里,他的妻儿,明氏合族,还有驻守边关保卫疆土的大徵将士何其无辜,凭什么要一同遭受魏绍的报复!
    斟儿红颜薄命,崩逝时也不过十九岁。少女正值妙龄,却遭受株连不明不白地沦为牺牲品,冤死宫中。
    那是独孤凛捧在心尖上的人,魏绍怎么敢动她,他怎么配动她!
    “魏绍,你清楚你做了什么吗,私通柔然精锐踏足大徵国土,引狼入室,执迷不悟,你是故国的叛徒!”独孤凛怒从心起。
    魏绍环顾着在场众人,面上闪出狠戾而快意的笑容:“那又如何!独孤凛,你今日必死无疑!看见我身后的柔然军队了么?区区皇城禁军,如何能拦的下我?待我登基称帝,大徵的江山,我说了才算!我就是要报复独孤氏,让独孤氏的江山被外族的铁骑踏破!让独孤氏百年心血毁于一旦,呵哈哈哈哈哈……”
    “魏绍小贼!安敢乱我大徵社稷!”
    吕梁听得风声,率手下禁军自御殿匆匆赶来护驾。
    魏绍笑意不减,嘲讽地望着他:“吕大统领,你应当归顺于我方阵营才对,毕竟……”
    孩童哭嚷声,妇孺咒骂声纷乱响起,声势较之阵前那番场景更为浩大。
    禁军手中的武器登时坠地。
    “魏绍,你……!”吕梁怒目圆睁,恨不得将他撕碎。
    成百上千名妇孺携子被魏绍的人推搡着押在两方中间。
    远不止吕府上下,更是包含了禁军各级军士的家眷。
    哭声震天。
    “吕梁,让你的人好好想清楚,究竟是站在我这边,还是……”
    魏绍扫了眼身旁的小宦官,那人会意,发狠掐着襁褓中婴孩的脖颈去威胁他:“吕大统领,奴才这手没个轻重,您老可要想想清楚!”
    “你……”吕梁怒发冲冠,欲拔剑出鞘拔剑。
    “吕梁,我没有耐心听你咒骂,你若再犹豫不决,休怪我拿你府上小儿开刀!禁军上下一应亲眷皆难逃一死!”
    吕梁抽出的刀悬在刀鞘口,被他愤愤按了回去。
    他双眼涨满血丝,缓慢转过身来屈下一膝朝独孤凛请罪。
    “陛下……”
    “陛下!”身后数万名禁军霍然随之纷纷跪地。
    独孤凛沉默了。
    “臣有私心,有负陛下所托,罪该万死!”吕梁老泪纵横。
    独孤凛注视着披坚执锐的禁军,又掀起墨眸扫了眼虎视眈眈极具野性的柔然军。
    内忧外患,如何匹敌?
    “人之常情罢了,起来,孤不怪你们。”
    “哦?”魏绍惊异于他的反应,眯着的眼登时睁开,满面嘲讽:“皇弟,你冷静得超出我的预料。”
    “皇兄希望看见我露出什么模样?”
    若要开战,独孤凛现下能调集的暗卫未必能抵挡得住柔然精锐与数十万禁军的联合近攻。
    若不战,便只能屈居人下。
    胜算廖廖,进退两难。
    魏绍走上前,满意地拍了拍吕梁的肩膀:“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自当是一副狼狈的模样,暴跳如雷却对现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兄夺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所占有的一切。”
    “皇弟,”魏绍双目因兴奋而充血暴红,看起来甚是诡异可怖,“这位置,皇兄坐定了。”
    他拔出佩剑,交到吕梁手里:“吕大统领,去,杀了他。只要他死了,大徵的江山便是我的了。”
    身后再度响起婴孩的啼哭声,催命似的逼着他不得不服从,吕梁缓慢站起身,握着刀柄踉跄着朝独孤凛走去。
    “陛下,臣对不住您。”
    “臣……”
    “臣替您守住这江山!”
    他大喝一声,如惊雷炸起,旋身一扑持刀抵上魏绍的脖颈。
    魏绍面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禁军听令!即刻缉拿魏绍及其逆党!听候陛下发落!”
    “吕梁你敢!信不信咱家送你禁军千万家眷一同陪葬!”
    “我有何不敢!”吕梁终于等到机会一雪前耻,臂腕发狠骤然收紧,勒的魏绍喘不过气。
    “魏绍小贼!你且睁大你的狗眼看个清楚!你他娘的绑架了一群什么人!”
    话音未落,羁押人质的那批宦官蓦地被身旁的“老弱妇孺”反制住,踩着背抵在地上动弹不得。
    “陛下,臣救驾来迟!”为首那人扯开外裙,露出内里影卫劲装。
    正是藏风。
    其后众人纷纷撕去伪装,转眼间抽出惯用的暗器已然将柔然精锐团团包围。
    魏绍如遭雷劈,瞬间停止了挣扎,霜打的茄子般变了脸色。
    “独孤凛你……你一早便预料到我会劫持人质,故意让暗卫假扮亲眷,再让吕梁放我顺利入宫,是不是!!”
    独孤凛敛眸一笑,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蠢货。”他对魏绍做出评判。
    魏绍被骂了一记,气的面上肌肉抽搐,指着身后柔然精锐恼羞成怒号令道:“杀!杀光这里所有人!”
    “孤看谁敢!”独孤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轻易压住了魏绍声嘶力竭的嘶吼声。
    “上月千秋宴万国来朝,柔然可汗亦亲至盛京为孤颂贺,以祈求孤庇佑柔然。可汗信物仍在,尔等难道要忤逆柔然王命不成?”
    独孤凛自侍从手中接过柔然可汗亲笔写下的求和书,上印狼图腾。
    “见此诏书,如见可汗亲至。”
    他眼睫微垂,锋利的目光重若千钧压上柔然汉子的脊梁。
    膘肥体壮的柔然将士面上因过于紧张已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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