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真不与本宫一同去吗。”
    “邢某祝殿下一路顺遂。”
    明阳也没为难他,不去就不去吧,以他的个性,要真被她带去北国,说不定半路就该自绝了,“那就劳烦邢大人,再送最后一程,等本宫到了北国人手里,你便彻底自由了。”
    —
    晨光斜照在了廊下的一排柱头上,队伍整装好,再次出发。
    路途依旧没什么风景,实在无聊,芸娘挑了一本书勉强瞧了起来,可瞧不上几页,便生了困意,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好几次醒来,都见裴安盯着手里的书页,神色认真入神,似乎那书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半点都不觉得累。
    正揣测,他开了口,“路途一向如此,枯燥无味,等到了建康后,你买点自己喜欢的书籍拿上车,打发一下时辰。”
    芸娘点头。
    但她不是很想看书,等到了建康,她还是去买副象棋吧,她还从未同状元下过棋呢。
    第二日中途只休息了一回,到了晚上,也没有驿站可住,一行人原地扎营。
    天空漆黑一片,不见半颗星辰,夏夜又闷又热,草丛里还有蚊虫,芸娘没了赏景的兴致,坐在屋里的冰块前,同青玉聊天。
    裴安去了赵炎那,迟迟没回来,见夜色已深,芸娘洗漱完,留了一盏灯在床上,自个儿先歇下了。
    半夜时,芸娘醒了一回,睁开眼睛,裴安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她身旁,一头墨发散在了双人枕上,同她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一时分不出彼此,耳边虫鸣声传来,夏季的夜仿佛格外的宁静。
    也不知道为何,内心突然安稳了下来,芸娘唇角轻轻扬了扬,重新闭上了眼睛,一觉到了天亮。
    —
    第三日傍晚队伍到了建康。
    还未进城,从山道上,远远看到了城市的一角,芸娘便开始激动,掀开帘子问身后人,“郎君,是不是要到了?”
    “嗯,还有半个时辰。”
    知道他曾在建康待过两年,她迫不及待地问,“建康大吗。”
    “嗯。”
    “热闹吗。”
    “到了就知道。”裴安被她问了几句,也没了心思再瞧书,合上书页,撩开帘子看了一眼。
    山路蜿蜒,脚下城市的大半个轮廓映入眼底,熟悉感扑面而来。
    回临安打了一个转,又回来了。
    彼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已是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三品命官还娶了个媳妇儿,人生几大喜事,似乎都让他占完了,建康的官场还不知道会热闹成什么样。
    这会子怕是人已堵在了城门口。
    下山的路,走得缓慢,到了半山腰,前面来了一个宫中的侍卫头儿,立在窗外唤了一声裴大人,见他掀起了帘子,笑着道,“裴大人,殿下问,咱们打算在哪里落脚。”
    “她想住哪儿。”
    “殿下说,建康裴大人熟悉,一切都听裴大人安排,至于北国的使臣住在哪,裴大人应该也清楚,殿下还说,在离开南国之前,她仍旧是南国的公主,无论去哪儿,裴大人都得负责她的安危。”
    裴安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自由自在地玩几日。
    “让她备好马车。”裴安说完放下了车帘,过了一会儿,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回头便同芸娘道,“东西收拾好,准备下车。”
    芸娘一愣。
    不是还没到吗。
    裴安没有同她多解释,弯身去穿靴,芸娘也来不及去问,赶紧蹭了绣鞋,提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跟上了他的动作。
    马车一停,裴安先跳下去,等芸娘从帘子内一出来,直接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两人走了这一路,夜里即便躺在了一张床上,都还未曾这般亲密过。
    脚一落地,芸娘脸色已红了半边,裴安的手松开了她的腰,又往下一滑,牵住了她的手。
    芸娘被她往前一带,身子不觉贴在了他身侧,还未站直,他突然又偏下头来,附耳道,“记住,有我在,你不用去怕谁,也不用去讨好谁。”
    芸娘不太明白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只茫然点了下头,正纳闷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抬头便见对面的一块平地上,单独停了一辆马车,并没有跟上队伍。
    裴安拉着她径直朝马车走去,到了车前,侍卫替两人拂起了帘子。
    芸娘似乎明白了。
    是私奔吗。
    裴安先踩了木凳上去,芸娘跟在他身后,弯身钻进去的瞬间,脸上还带着一抹隐隐的期盼,一抬眼,神色却猛然震住。
    马车内,坐满了人。
    明阳,赵炎,邢风,还有刚上去的裴安。
    芸娘:......
    明阳坐在最里侧冲她一笑,先打了招呼,“裴夫人。”
    芸娘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走了这一路,还是头一回见到明阳,地方有限,赶紧点头行了礼,“殿下。”
    一侧坐下的裴安脸色不太好,似乎也没料到,车上会有这么多人。
    第38章
    先上来的三人均坐在了马车一侧,明阳在最里侧靠窗边,邢风坐在中间,赵炎则在最外面。
    裴安在几人对面落座后,并没往里面移多少,面对着邢风,只给芸娘留出了一人位置,芸娘落座后,便对着了赵炎。
    马车再宽敞,五个人挤在了一起,也显得拥挤,无论是谁,稍微一抬头,都会碰到对面好几道目光。
    气氛安静又诡异。
    唯有赵炎一脸精神,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眼后,半点没察觉出哪里有不妥,高兴地道,“这一趟真热闹。”
    众人:“......”此时能觉得热闹的,恐怕只有他赵炎一人。
    谁也没搭他的话,赵炎也没觉得尴尬,继续闲聊了起来,“裴兄,这建康和临安有何不同?”
    裴安无心说话,“自己去看。”
    赵炎讨了个没趣,也没放弃,偏头越过身边的邢风,接着又问明阳,“阿姐,你不是说去过建康吗。”
    明阳始终抿着笑心头正乐着,赵炎说得没错,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两大才子坐在了一块儿,养眼又养神,能不热闹吗。
    明阳点头,“嗯,曾经逃难的时候经过。”
    赵炎当她是玩笑,“阿姐何时逃过难?”
    “两岁。”明阳轻松地道,“被叛贼从应天府一路赶出来后,到了建康,依稀记得有那么一条江河,浪涛声骇人,水花溅起来打在脸上,如寒冬冰珠,浸入骨头,冷得很,自那以后一声都不敢哭。”
    话音一落,马车内一阵沉默。
    芸娘挺意外,没料到她光鲜夺目的背后,竟也有这么一桩磨难。
    她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模糊,只知道王家的根并非一开始就在临安,皇上登基后,从各地调配了不少家族迁移到了临安,其中就有王家。
    王家的根基是在江陵,她的父母也是在江陵相知相识。
    王家祖父是江陵节度使门下的一名副将,祖母一族则是书香门第,大儒出身,名望极高,可惜膝下只有祖母一个女儿。
    皇上登基后,看中了祖母的出身,到临安时她也有两岁,如今却什么都不记得。
    赵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明阳说的逃难是何时。
    两岁的事,赵炎早就不记得,换做一般人,肯定也都忘了,只有刻骨铭心,当真害怕过,才会留下那么一点印象。
    赵炎当下拍了一下胸膛,“阿姐不怕,您是我南国的公主,身份尊贵,谁敢造次我赵炎头一个不答应,且这回不是还有咱们裴大人在吗,肯定不会让阿姐有事。”说完,他看向裴安,邀功道,“你说是吧,裴兄。”
    在他赵炎眼里,他的兄弟裴安就是最厉害的。
    裴安脸色平静,“护殿下安危,是臣的职责。”
    明阳闻言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有裴大人在,本宫自然放心。”
    几人没与队伍一同进城,等到队伍快到山脚下了,坐下的马车才开始徐徐驶动,有赵炎这个话兜子在,再尴尬的气氛,也被搅没了。
    同明阳说完之后,他注意力又转到了旁边邢风身上,“邢大人,虽说你脑子糊涂,但当真让我佩服,不怕死,这是为什么啊,人活着不就是图一条命吗。”
    此话一出,马车内其他几人,神色都是一顿。
    不知者无畏,也无罪。
    他赵炎当真是个二货,偏生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低声同邢风道,“咱们这儿都是自己人,我不怕告诉你,陛下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一根筋的人,你去同他硬碰硬,只有一个后果,惨。你要学会变通,等他心情好了,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你看我不就是,脑子机灵,平日他忙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往他身上凑,每次去都是趁着他逗鸟的时,先好言几句,让他高兴了,再说正事儿,不仅不会挨骂,还会得到赏赐......”
    明阳:......
    裴安:......
    芸娘:......
    这一番话听得出来,他确实是将这一堆子人当成了自己人,邢风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恭敬地道,“多谢郡王指点。”
    “谈不上指点,我也算是同邢大人有缘,此番前去路途怕是没那么顺遂,你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办的事,你尽管说。”
    赵炎一片赤诚,邢风扬了一下唇角,感激地道,“多谢郡王,邢某并无牵挂。”
    赵炎一愣,不太明白,“你就没喜欢过哪个小娘子?”
    他可是当年仅次于裴兄的榜眼,才华容颜都不差,肯定有小娘子喜欢,“你放心,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立马差人去送封信,代你问问那小娘子,她若要是愿意与你同甘共苦,大可前去寻你......”
    邢风脸色一变。
    芸娘心头绷紧,恨他能不能闭嘴。
    赵炎也察觉到了邢风脸色不对,还没想明白自己哪儿说得不对,对面裴安突然开口道,“既然郡王这么好心,这一趟就有劳郡王将殿下送到北国。”
    赵炎一愣,忙摇头,“那可不行,父王肯定将我打死。”
    明阳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炎弟,你要想多活一会儿,姐姐劝你,别说话了。”
    赵炎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
    但见几人脸色都不对,也不敢再往下说,可要他别说话,他做不到,安静了一会儿,目标又对准了对面的芸娘,“嫂子,你去过建康没。”
    裴安缓缓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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