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悲惨的事都集中在同一天发生。
    而这天,居然是我的生日──
    事实上,我曾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被甩的情境,但再怎样也没料到,南栩陌会选在这天拋弃我,更毫无避讳地在外人面前亲手撕碎我的自尊。
    作为我失恋的见证人,幸亏崔焕遥还算善解人意,省略了矫情的场面话,否则我只会感到更加无地自容。
    他坚持的唯有伤口照护这点,逕自帮我在脚踝处包扎绷带,最后默然地护送我走回教室门外。
    上课鐘声已敲响超过十分鐘,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用力咬紧牙,攥紧拳头,努力不使泪水再次决堤,也尽量走得正常些。
    我不能哭,不能让更多人瞧见我这副狼狈模样。
    庆幸的是,室内灯光全暗下,窗帘皆被拉上,黑板前的白色投影布幕播放的是前一週老师忘记带来课堂的实验影片。
    老师天生好脾气,他站在讲台的另一端,侧身面朝黑板,馀光一瞥见我,没有半点指责,只稍微挥个手,示意我赶紧去座位上坐好。
    坐下时,在我后方的周映沁一手轻按住我肩头,压低音量问:「宝贝,迟到这么久,是怎么回事?睡过头啦?该不会还在烦恼南栩陌缺席的事吧?我早自习时看见他回学校了,待会我陪你去他班上──」
    听见南栩陌的名字,我隐忍的泪水倏地滑落,拼命摇头,无声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她自高一入学认识到现在,每个细微动作她都晓得,我猜她也差不多理解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于是自动闭上了嘴巴,和其他同学一样,静静地在昏暗的死寂里欣赏影片。
    她所疑惑的,也许是何以我突然对南栩陌的事没兴趣了,而泪流满面的我所想的,则是如何在影片结束前止住扑簌簌直落的眼泪。
    手背抹去脸上的湿润后,我深吸了好几口气,尽量专注于影片内容。
    隔了大约十几分鐘,影片结束,窗帘重新被拉开,老师好奇地问起班上各组科学研究竞赛的准备方向,有同学举手说想以脑控无人机为探究的主要论题,老师对其表示讚许,并走到黑板前高举手臂在上面画出很多图,同时在空白处填入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
    「近几年来,科学家在脑波的研究上,有更多突破及崭新的运用。说来很不可思议,人们的大脑甚至有办法控制他人的手,曾有脑神经科学家在眾人面前演示过此成果。脑部确实会发送讯号,而该项实验本身也证实了这些讯号同样可以触发到身体外在的地方。无庸置疑的是,人的意念,确实拥有无限潜力。」
    不知怎的,老师竟愈说愈起劲,话题愈扯愈远,甚至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骤下了一个似是过于天真的结论:「由此可知,人的意识,不仅具有超越空间侷限的潜能,往后,说不定还可能大幅跨越时间的隔阂,以意念的型态,返回过去,或者穿越未来。你们信不信?同学们,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这都是有可能的,在尚未存在网路的久远年代里,也几乎没人愿意相信未来的人类能够同步接受地球彼端的第一手讯息──」
    若能穿越时空是很好,可是,就算相信又能怎样,相信就能回到过去吗?
    心情低落到极点的我,禁不住暗自在内心消极吐槽。
    这时,坐在我斜前方的男同学打了个超大的哈欠,遮也不遮,对他邻座的女生低声发起牢骚:「哈,又来了,老师又在讲废话了,科幻片看太多,真以为可以回到过去改变未来吗?笑死!」
    「是很异想天开,欸,不过,说实在的,如果可以时空旅行,那也不错啦。」
    「真假?你想穿越到什么时代?」
    「不用考试的年代吧,哈哈哈哈哈……」
    「靠,你直接穿越到原始人时代算了!」
    那两人笑到肩膀直抖动,而老师侃侃而谈的同时,丝毫没留意台下同学发出的骚动。
    双方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倒挺好的,反正我也没有心情听课。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
    厚重的云层从未知的远方绵延过来,迅速遮蔽住阳光,天空的色调灰濛濛,渲染出暴风骤雨前的黯淡和寧静。
    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几片在风中微微打颤的残叶,倍显冷清,仅有一对雀鸟栖息在随风摆盪的枝椏间相互理毛。
    稍早前,天气明明很好,现在却有风雨欲来之势,显见这世上并不存在永恆,说变就变。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逃离这个悲伤的时间点,逃离回南栩陌还愿意深爱我的那个时候。
    至少当时的我仍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
    想着想着,或许老师沉稳敦厚的声音真具有几分催眠效果,恍恍惚惚中,哭到麻木的我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白日梦状态,彷彿真回到几个月前,才刚与南栩陌初识的原点──
    就这样,我感伤的思绪逆着时光重返过去,回到了记忆里的初春三月──
    当时,正值高一下学期初。
    湛蓝的天空,白云轻飘,阳光和煦,树木青葱碧绿,繁花烂漫盛开,一如我们本该绚丽繽纷的青春年少。除了上课以外,发呆也好,聊天也罢,时间彷彿多到永远花用不完,未来似乎离我们好远好远。
    那是某一节愜意暖阳里的体育课,一如往常,我和周映沁懒洋洋地坐在斑驳的树影下乘凉。
    望着篮球场上一道道来回奔跑、驰骋飞跃的身影,像是纯粹临时起了个话题般,周映沁转过头来,语调轻松地对我说:「吶,茉茉,我有个认识的人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迎上视线,与她那双明亮美眸对望的同时,我清晰感觉到她的意图其实并不单纯,于是不安地问:「认识的人?朋友吗?」
    「也算不上是朋友啦,唉唷,别转移话题嘛,我还得交差呢。快回答我!」她用手肘轻推我,调皮催促道。
    「你又没跟我说是帮什么忙,万一把我卖了怎么办?」我佯怒。
    「怕你不答应啊。」
    「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我有哪次陷害过你呀?」她横了我一眼,伸手捏住我的脸颊。
    「几乎是每一次!只要你叫我帮忙,准没好事发生!」我拨开她的手,斜睨回去,「每次都是我负责收拾你的烂摊子!」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她眉眼低垂,头微偏,不以为然地将长发拢到另一边的肩上,露出肤色白皙的修长脖颈,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性感抚媚姿态,惹得篮球场上有些男同学忍不住停下脚步,朝此方向多看了两眼。
    对此,身为她知心好友的我,早已见惯不怪。
    从高一认识以来,只要她一单身,我每天都得额外抽空帮忙应付她那一票络绎不绝的追求者。据学长姐说,周映沁走在校园里的回头率,创下歷届新高,这说法一点也不夸张。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周映沁就成为公认的校花,她是典型的大美人,甜美精緻的鹅蛋脸,明眸大眼,身段纤细匀称,举手投足散发着女神风采。
    其实在认识她以前,我并不喜欢和学校风云人物相处,不用想也猜得到,只要走在一起,铁定会被旁人拿来做多方比较。然而,儘管我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却反而黏得紧,更坦率地对我吐露心声,说自己在高一入学典礼当天,一眼即锁定我是她高中未来三年好友的最佳人选,还说日后就算分班,也会死心塌地持续在下课时间黏在我身边。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一番矫作的玩笑话,后来我才晓得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是有隐情的。某一次,我无意间透过旁人口中得知,周映沁以前有位自幼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后来因为某个令人遗憾的变故,对方走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周映沁曾鬱鬱寡欢,几乎是想不开的。
    在她一见到我的那一剎那,惊讶地发现我和她失去的那位好朋友神韵相似,于是打那天起,她一心一意想要藉由我填补内心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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