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一行大字——以工代赈。
    下面一行稍微小点的字——灾后重建靠自己,踊跃报名才有家。
    而坊楼下面已经一子排开五张长条桌椅,五个跟早上法曹手里一样奇怪的木头工具,在这旁边还摆了八张圈椅,看起来就知道是给更重要些的人坐的。
    士兵们窸窸窣窣说着话,挓挲着手不知道要干啥。
    “列队!”百夫长们得了叮嘱,吩咐六个队伍都站在没摆圈椅的另外一边。
    “识字的出列!”
    那三个认识字儿的站出来,跟梁安和周定一起在条桌前坐下。
    阮嘉麟也带着阮家人过来了,看见这阵仗有点胆怯,瞧见揣着手站在一旁的苗婉,赶忙过去。
    “阿婉,这些将士们也太吓人了,老百姓还敢过来吗?”
    苗婉小声回答他,“大家现在正是对贼寇胆寒的时候,有将士们在,他们才踏实,你看吧,一会儿大家就都过来了。”
    果不其然,不管是从镇子外头赶猪赶羊拉着粮食过来的百姓,还是镇子上的百姓,听见动静都很快凑了过来。
    对这些兵爷们,老百姓们确实害怕,可他们现在更怕还有西蕃余孽,有这些将士们白杨一样站在那儿,所有人心里都很踏实。
    苗婉觉得这就像是没事儿的时候看见当兵的和警察出现,都心里忐忑,但遇到灾难的时候,见到他们,人人都会安心许多。
    连镇子上的哭声和孩子们哭闹的声音都少了许多,算是被火烧毁镇子后最安静的时候。
    不过安心归安心,大家也都不敢往上凑。
    法曹灌了几杯粗茶,嗓子缓过来些了,这会儿又拿着苗婉灵机一动,让于家做出来的扩音喇叭开始喊。
    当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说,他说完一遍,手底下的小吏也拿着桌前的扩音喇叭继续循环着喊。
    内容就是先前苗婉跟大家商议好的那些。
    想学木匠活儿做织布机的在一侧报名,学会了以后就可以自己做织布机,给家里用还是往外卖都可以,织布机五十工分一台。
    想学烧砖瓦的在一侧报名,等学会了烧砖瓦,说不准还能学烧陶瓷,这也是个出路,砖瓦是一个工分各十块。
    想学厨的在一侧报名,先从大锅饭开始,若是被孙老火和阮祈看中,往后就可以拜师,在乔家的铺子里做掌勺师傅,一工分可以换一人份的餐食。
    各种匠人也可以报名,杀猪匠、裁缝、铁匠、木匠等可以直接领牌子在于家、杨家和张家的带领下干活儿,裁缝让阮嘉麟娘子李氏来负责就可以。
    实在是没有能力的老人妇人和孩子们,则可以报名织布纺线,布和毛线都有人验收,同样可以换工分。
    频繁出现在大家耳中的工分,经过法曹司的宣传和立在坊口的黑板,很快就被大家明白过来。
    镇子外头的百姓还只是好奇居多,镇子上的百姓们高兴地都快哭出来了,有人已经开始擦眼泪。
    房子被烧掉,人没事儿都是万幸了,州府迟迟没有发赈灾银,他们连房子都起不了,吃穿就更不用说。
    这两天镇子上哭声多,大都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活,就是活下来了后头也没活路。
    没想到新守备一上任,立马就给大家解决了这个问题。
    老百姓们不怕辛苦,就怕看不见活路,现在房子有人给盖,吃穿有人管,哪怕还需要辛苦做活挣工分来换,人们也愿意。
    很快五张桌子前头就被人给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着报名。
    苗婉害怕有懒汉,可在生死面前,没有人敢犯懒。
    带着乡亲们过来的里正有点着急,找到乔瑞臣跟前去,“大人,咱们粮食和牲畜都给拉过来了,您看要放到哪儿去?我们啥时候可以报名?”
    这个苗婉没跟乔瑞臣说,他过去问苗婉。
    “我想着不如就放在守备府,方便大家清点,也不怕有人偷抢。”苗婉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看了半天有些奇怪。
    “张二哥说好了要过来的,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呢?”
    张大壮没了一条腿,往后杀猪是不行了,因此张大壮醒过来就一直吃不下饭,偷偷哭了好几次,于氏也跟着哭得眼睛肿成了金鱼眼。
    张家是所有人里面最惨的,苗婉心里愧疚得不得了,抱着张娘子也哭,“阿姆阿达不是一直说杀猪是造杀孽吗?要不咱们往后不杀猪了,只养猪好不好?咱们找其他杀猪匠杀猪。”
    张娘子摸着苗婉的脑袋,笑容有些苦涩,“好,听阿婉的,咱们养猪。”
    张二壮在门口听了呜呜直哭,“这是咱们张家传下来的手艺,说是个贱营生,可若真是从咱们手里丢了,阿达和大哥他们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张娘子气得冲张二壮直接砸了只鞋过去,“你浑说啥!”这不是诚心让苗婉难受嘛。
    张二壮缩着脖子掉眼泪,“我想,我想替大哥杀猪,咱们这门手艺不能丢,让大哥去劁猪吧?”
    大家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
    所以张大壮还在愁着怎么劁猪,张屠夫醒了就乐呵呵把手艺交给张二壮。
    只要一家子都活着就是好事儿,其实张屠夫他们也没那么大的执念,但张二壮也算是看着杀猪长大的,张家人想着,这门手艺能不丢就别丢。
    本来是说好,今天让张二壮现场杀猪,做个刨猪汤,让新来的将士们和百姓们能沾点荤腥。
    谁知道太阳都升起来了,还没见到张二壮人。
    “我让人过去找他。”乔瑞臣得知情况后,跟苗婉道。
    他刚说完,张二壮就拉着骡车过来了,“阿婉,对不住对不住,我出门儿晚了!”
    苗婉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好奇,“杀猪为啥还要赶骡车来?”烧水拔毛这些都已经搭了灶台,只带杀猪刀就行吧?
    张二壮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是不大敢动刀,阿达不放心,怕我在乡亲们面前丢了张家杀猪匠的脸面,在车里看着我。”
    其实张二壮更不好意思的事儿还没说。
    当初张大壮杀猪,其实张屠夫是想着兄弟俩一起杀,他能早些退休含饴弄孙。
    谁知道张二壮他一摸刀腿就发软,根本不敢上手杀,以前家里只需要张二壮做体力活儿,外头人也就都没发现。
    杨氏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才自己上手学劁猪。
    现在张三壮还在忙活着在南区这边起聚福客栈,张大壮受伤严重,只能让张二壮来杀,张屠夫有点信不过自己的儿子。
    苗婉总觉得张家是要护着乔家才成了现在这样,不愿意让张家为难。
    “要不,找其他杀猪匠来杀猪,二哥你带人去守备府收猪吧,今天乡亲们赶过来的猪羊还有鸡鸭都不少,也需要有人管着。”
    张二壮不肯,“我还是想试试,等杀完猪,孙阿达他们做刨猪汤我再过去吧。”
    要是他不杀猪,大哥不愿意抢他的活计,说不准不愿意养猪劁猪,那大哥就废了。
    他好手好脚的,从小看到大,没道理不敢杀猪。
    娘子跟他说了,劁猪的时候她也怕,喊两声就不怕了,昨天他偷偷试了,有用,他肯定能行。
    苗婉见他坚持,也就不拦着。
    旁边有人喊苗婉过去付粮食的钱,她就先过去了。
    粮食可以直接登记好,入守备府的仓库。
    有赖于秦茂的贪,守备府的粮仓和库房都盖的格外体面宽敞,虽然陆续送过来的粮食不少,还加上乔家和张家六十多亩地的收成,也没能将守备府的仓库装满。
    而且守备府的库房是在后院和衙门之间,粮仓却是直接用了差不多半个守备府的面积在旁边盖的房子,还有小吏把守。
    “他盖这么大的库房,粮食都去哪儿了呢?”苗婉见到粮仓的时候都有点诧异。
    好大一座屋,粮食的面积还赶不上承重墙多呢。
    这仓曹司的小吏可不敢叫守备夫人误会,赶忙解释,“七月里刚给两个营送了粮食过去,本来就是等着西永县的税收粮送过来呢,所以才空了。”
    苗婉更好奇了,“县城的粮食送到镇子上来?是只有西永县吗?”这简直是倒过来了。
    小吏笑道,“因为咱们西宁镇其实算是因固北军起的镇子,当然是紧着军营里的兵爷们来,是郡城的官爷们直接将西永县的粮食划归咱们,所以才直接往这边送,其他县都是送到郡城去的。”
    “西永县的税收都是送到西宁镇来吗?”
    小吏说不是,“只有粮食,人头税还有商税那些都是送去郡城,毕竟咱们西宁镇老些行商呢,捐上来的军饷可不比西永县少。”
    苗婉哦了一声,心想那西永县实则就是西宁镇的治下,这镇子只是个镇,规模有点小了啊。
    如今行商都走的差不多了,新的行商有几个见西宁镇这情况,都往西永县去了,连巴音都去了郡城。
    想要让行商们再次回到西宁镇,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而且换了守备,新的定北将军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那些行商最会算计,未必还肯捐军饷。
    可他们在西宁镇做生意,没有商税,本来就该交钱,这部分钱苗婉不打算错过,那条街和瓦市可以改改啊……
    脑子里一直转着事儿,还是耿婶过来提醒她,差不多时候该吃刨猪汤了,淘淘一直在找她。
    苗婉有心带淘淘多看看外头,用背带将她束缚在胸前,一起去了南市的餐食发放点。
    他们是坐骡车去的,到了地方,还没下车,苗婉就听到一阵凄惨的嚎叫声。
    哦,不是猪叫,是人,而且声音极为熟悉,像……张二壮。
    淘淘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抱着苗婉的脖子不撒手。
    苗婉偷偷掀开帘子看,张二壮拿着刀子正杀猪呢,一刀捅下去,猪还没叫,他先扭曲着脸嗷嗷叫出来了。
    “阿达!我我我杀杀杀杀猪了!”
    “大哥!我杀,杀猪了!我杀了!啊啊啊——”
    “呜呜呜……死了死了,猪死了!”
    ……
    一个大娘捂着胸口,“好家伙,不知道的以为他杀人了呢,猪都没他叫的凄惨。”
    旁边一个报名学厨的小伙子抱着胳膊搓,“这也太渗人了,他叫成这样,我都有点不敢吃了。”
    苗婉探头看了一圈,孙老火不在,阮祈不在,连张屠夫的骡车也不在,只有乔瑞臣面无表情站在一群将士前头,垂着眸子入定。
    苗婉顿了一秒都没有,低头看淘淘,“宝贝,娘觉得咱们今天吃素也挺好,你觉得呢?”
    淘淘愣了下,“杀,猪猪?肉没?”
    “那要不你下去吃,让你爹抱你去,还能抢的更快点,娘在车里等着你?”苗婉见淘淘舍不得到嘴的肉,又跟她商量。
    乔瑞臣看见骡车就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苗婉的错觉,他脚步比平常快很多。
    他掀开车帘子以后,淘淘看见爹,想到爹抱就能吃肉肉,迟疑着叫爹解开背带。
    然后张二壮又嚎了一嗓子,“啊啊啊啊——我放血了,放完血了!快来人呐!可以吃刨猪汤了!”
    淘淘被吓了一跳,抱住娘亲脖子不撒手了,“素,素。”
    素就素吧,淘淘感觉自己下去也得哭,要么吓着,要么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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