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端阳宴这一天,皇后坐在宝津楼内,对身边侍奉的宫人道:“你去把太仆寺少卿林家的女儿请过来。”
    阿宝正坐在水棚子里看水傀儡戏。
    就在水提着傀儡演戏,她没见过这个,瞧得入迷,还替大妞可惜,跟卫夫人说:“要是大妞来就好了,她一定爱这些。”
    卫夫人笑一笑,她很有些神思不属。
    她终于搞明白女儿为什么瘦得这么厉害了。
    倒也不是她搞明白的,是她家三儿子在一桌吃饭的时候,漏了口风:“娘,你们这每日里来来回回,吵得我眼睛疼,大妞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亏你还是当人家哥哥的,老大知道替她请太医,老二知道给她买点心果子,你呢?”没成家的,就是不知道疼人!
    “她那是春心动了呗。”
    一句话把卫夫人给说懵了,她跟两个儿媳,齐齐抽了口气儿。
    就见她扭头往女儿绣楼里跑,卫老大卫老二两个,睁着眼睛闭上耳朵吃饭,看娘跑了,又齐齐松了口气。
    “老三,你胆儿可真是肥呀。”
    卫夫人进了屋子就拉住女儿:“你告诉我,那人是谁?哪家的?”
    大妞吓得脸色发白。
    “我都知道了,这事儿你不说,谁给你筹谋呢?”来的时候,卫夫人已经打算好了,先哄女儿好好养病吃饭。
    要是那小子行,就替女儿打听打听,要是那小子不行,也先把她稳住!
    这事儿大妞闷在心里,实在是闷不住了,听母亲愿意替她筹谋:“真的?”
    “真的!”卫夫人还装作不是什么大事儿的样子,“娘给你相女婿,也得相个你中意的罢,如今你自己有中意的,娘要是也中意,那就牵线搭桥,看对方有没有这意思。”
    终于从女儿的嘴里把那姓陆的给掏出来了。
    卫夫人打听了陆家,这会儿与陆家夫人就隔一个水棚,坐得算是近,只不知道要怎么相交。
    还让身边丫鬟盯着,瞧瞧那陆夫人什么模样。
    生得倒是一脸的慈悲相,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比那几个文官夫人看着还好相处些。
    陶英红看卫夫人一直不断瞥旁边的席,问她:“怎么?你认识?可要过去打个招呼?”
    “没事儿,我就是四周看看。”卫夫人笑着把话岔过去,这事八字没一撇,不能漏出去。
    阿宝在水棚里呆闷了,赛舟且得再等一会儿,她便禀过红姨,想去金明池畔走一走,许多女眷都坐在水边石上,赏鱼观柳。
    她跟戥子螺儿两个到水边。
    螺儿折了几枝柳条编小花篮子,摘些野花插在里面,处处都是莺声燕语。
    裴观找过韩征,韩征正在预备赛舟,又找林大有,林大有在同人拼酒。百无它法,只好来找阿宝。
    在水边寻到她的身影,走到她身边。
    看她跟几个丫鬟玩得起劲,裴观轻轻咳嗽一声。
    阿宝扭头看见裴观站在她身后,露齿一笑:“裴老……裴六郎,是你啊。”
    她刚要说话,突然想起什么,郑重解释道:“我不知榴花是那个意思,可不是故意折给你的。”
    裴观一时语塞,叹息一声:“我知道,林姑娘思无邪。”
    他们彼此都一样,思无邪。
    螺儿被那咳嗽声唬了一跳,柳条儿编的小篮子滑进水里,戥子七手八脚替她捞。
    可那柳条小篮儿浮在水上,顺着水慢慢飘远。
    阿宝解下腰上的鞭子:“我来。”
    软鞭贴着水面,水蛇似的鞭梢轻轻一卷,卷起那只柳条篮子,稳稳当当落在岸边大石头上。
    这一手极漂亮,可阿宝捏捏胳膊,她还是臂力不够,篮子是卷回来了,野花都散在水面上了。
    裴观曾见过她飞鞭卷帽,远看赞叹,近看更是难得。
    腰臂腕指,运力收力干净利落。
    不由出神,她明明身子如此强健,怎么上一世二十出头就缠绵病榻。
    太医说她是虚耗心血,先时还用人参养着,后来人参已经受不住了,改用红参,还是养不回来。
    人之生老病死。
    又要如何改变呢?
    池边女眷本来都将目光放在裴观的身上,待见到阿宝飞鞭,又都纷纷看向她。
    就见阿宝软鞭一抖,抽出帕子拭去水渍,还卷起来悬在腰间,突然想来:“我们家送的粽子,你吃了没有?”
    “吃了。”裴观回神,一边说,一边用舌头尖去抵嘴中创口。
    “好吃罢?人人都夸的。”
    “确是别出新裁。”他夸完便道:“林姑娘,我本不想来找你,可实在找不着韩兄和林大人……”
    他来找她,是听说了公主选伴读,她就在名单之上。
    正要说话,远处来了个太监,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黄门,走近问道:“可是太仆寺少卿,林家姑娘?”
    阿宝点了点头。
    那太监上下打量阿宝一眼:“皇后娘娘宣。”
    第37章 得赏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皇后宣召, 躲是躲不过的。
    裴观眉心微沉,她可曾学过宫廷礼节?知不知道要怎么向皇后娘娘行礼回话?皇后娘娘又因何突然要见她?
    裴观来找她,就是想告诉她被备选入宫, 当公主伴读这事。
    进了宫, 处处都是贵人。
    似她这般直性,岂不四处开罪于人, 纵使贵人们不刁难她, 那些太监嬷嬷使些小绊子, 就够她难过的了。
    戥子和螺儿早就吓得傻住了, 才刚捞起来的柳条篮子,又落到地上。
    阿宝亦茫然不知为何皇后娘娘要见她, 身边实在无人可问,看向裴观:“见我?”
    裴观先出言宽慰:“莫慌。”说着看向太监,“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太监一瞧裴观气宇不凡,客客气气一点头, 走到左近, 手上便被塞个荷包,拳起手一捏,是实实在在的小锭子。
    “不知公公姓甚么?”
    “好说,咱家姓王。”
    “王公公, 不知皇后娘娘因何要见林姑娘?”
    太监收了钱, 笑着道:“娘娘想起林家姑娘赛马得魁,这才宣她。”
    不是裴观过分小心,而是皇后其实一直都是齐王最大的助力。
    皇后娘娘长跪宫门替太子求封,举世称贤。
    可太子在崇州王府时已经册立为世子,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穆王府世子。陛下得了大位, 原就该将世子立为太子。
    皇后娘娘这一举动, 既让太子不得不记她的恩德,又为齐王也博了个贤名。
    到齐王与太子图穷匕现,在朝上闹得不可开交之际。
    陛下也是前朝骂完儿子,下朝便要回后宫去安慰妻子,她还是陛下群臣口中,赞誉不断的贤后。
    她宣召,不会是只想看看阿宝这么简单。
    “席上还有什么别的人?”这已经逾矩了,但裴观又拿出一只荷包,塞到那太监手上,“请公公们吃茶。”
    王公公看他分明读书人模样,倒像个积年在官场行走的,没那些读书人的臭架子。
    既然他如此识趣,王公公也知道他想打听什么。
    嘴一松,把裴观想知道的告诉他:“娘娘们都在,只是荣庆公主身子偶感风寒,没能见见这热闹。”
    意思就是永平伯夫人和郡主都不在。
    宫中处处人精,马场上的那点小官司,已经无人不知了。
    “多谢王公公。”
    王公公身边的小黄门,早就去打探这人是谁,一问竟是旧帝点的探花郎,等他们说完话,赶紧报给王公公。
    知道裴观的身份,王公公反而诧异,拿眼儿扫他,这相貌果然配得上探花郎的名头。
    小黄门低声问:“公公,咱们要禀报么?”
    王公公往两个荷包袋一看,里头都是小金锭。
    他把眼一闭:“大好的日子,你去触什么霉头?别拿前头的旧事,烦着皇后娘娘了。”
    这个旧帝点的探花郎,待他们这样的人也如此客气,说不得往后大殿之上会有他一席之位。
    就当结个善缘。
    裴观转身走向阿宝,也不废话,问她:“学过见礼吗?”
    “学过的。”薛先生教过,把大礼怎么行讲了一遍,她也演过一次,可那都是两个月前事了,她好像有些记不得了。
    “莫慌,你进殿之后会有宫人指点你行礼。”裴观看戥子跟螺儿两个不顶用,可他身边又没丫鬟,问道,“你有没有带着荷包?”
    阿宝看向戥子,戥子立时点头,取出几个。
    出门前燕草包的,因是宫宴,荷包里都是金银打的锞子。
    裴观觉得着太薄,手往后一伸,青书立时递上剩下的荷包。
    “这些你都收着,见到引你进去的宫人,你便给一个,她自会提点你。”想一想,还是不放心,“我在外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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