戥子跟着阿宝去裴珠屋中,燕草去松风院里收拾被褥衣裳。
    才刚天黑,松风院就大门紧闭,燕草拍开门,里面的小丫头听见是她才将大门打开,白露迎了出来:“昨儿闹贼,今天封二门,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天一黑就赶紧把门锁了。”
    好容易盼到燕草,问她:“姐姐知不知为甚封门?”
    燕草摇头:“不知,我是来收拾少夫人的东西,今儿夜里少夫人跟七姑娘一道睡。”
    “我替姐姐一同收拾。”白露不信燕草真不知道,前头定是有大事发生,可她们都是丫头,除了关院中等消息,什么也打听不着。
    “昨儿闹贼那样凶,我们守着门战战兢兢,就怕那贼摸到后头来。”
    “我们也听着了,离得还更近。”燕草笑言上两句,让螺儿抱着东西就走,还对白露道,“关门罢。”
    裴珠已经盼了一天,她的院门只留一道缝,粗使婆子守在门边。
    “你可来了,我还当你今儿不来了!”
    “我说好了要来的,怎么能不来。”阿宝在外头还沉着脸,看见裴珠笑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去。
    裴珠挨在阿宝身边,阿宝拍拍她:“昨儿夜里你吓坏了罢?”
    裴珠轻轻点头:“传到我这儿来声音已经不大了,可就是禁不住的心慌害怕。”今天她过花园的时候,都不敢往假山石洞里瞧。
    “当真都捉着了?”
    阿宝摩挲她的背,正要安慰她,又咦一声:“都?”
    裴珠把脸埋在她肩上,轻笑一声:“别的地方不闹,偏玉华堂里闹贼,想都知道是闹家贼。今儿又是这么个闹法,就是有还没捉住的贼。”
    连珠儿凭着蛛丝蚂迹都能知道,裴观却拿她们当无知妇人看。
    要真是闹家贼,那兄长得有好几天不得闲,阿宝正可在她房里,陪她一处。
    “我给你预备了小点心,你饿不饿?”裴珠打开盒盖,递到阿宝面前,有糖有糕。
    阿宝心头气闷,根本不饿,但不忍弗了裴珠的好意,拿了块糖。
    两人洗漱过,散了头发睡到裴珠床上,裴珠亲自给阿宝通头发:“你这头发,叫我想起一句诗来。”
    阿宝趴在枕上,任由她梳,闷声问她:“什么诗?”
    “麦芃芃然方盛长。”这一把头发,蓬勃茂盛。
    阿宝翻了个身,明明阳春三月了,裴珠还手脚冰凉,阿宝让她把脚搭在她脚上:“我暖和,我给你捂一捂。”
    静夜无人,裴珠总算能说一说闷在心里的话。
    “母亲赏了些字画给我……她是觉着为祖父守丧,我的婚事又要再晚一年,六姐姐和八妹妹都已经议了亲,家中只有我还没着落。”
    先是父孝三年,又要再等一年,裴珠不过比阿宝小半岁。
    “可我心里一点也不急,最好是能再晚些嫁。”她想在家里多留两年,嫁出去又有什么好。
    阿宝搂住她的肩:“那也不一定啊,你看大妞,再看看我……”
    裴珠半晌才道:“我看了,我知道。”
    这句“我知道”,一时让阿宝辨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裴珠又说:“哪有这么好运气呢。”
    “你放心,我替你瞧着,必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阿宝暂时将裴观的轻视放到一边,她得替珠儿打算,让裴六郎给妹妹备嫁妆。
    裴珠静湖似的双目,漾起笑意来:“那好,那我就赖着你了。”
    两人头挨着头,阿宝昨夜几乎没睡,帐中一静,她便阖目睡去,入了梦乡。
    这回梦中没有裴六郎了,她梦见了裴珠。
    梦中的裴珠,脸上是初见她时的神情,客气但又疏离:“嫂嫂请坐,嫂嫂今儿怎么得闲来我屋里?”
    梦中的阿宝微红着脸:“我是想,请七妹妹教我识字读书。”
    裴珠看向她,那双眼睛把阿宝上下照了个透,就在阿宝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裴珠道:“认真学?”
    “认真学。”
    “好。”
    从此就借着做针线的由头,在裴珠屋中读书学字。
    裴珠严格,阿宝刻苦,梦中的阿宝很快便甩开了《三百千》,识了许多字。
    这是阿宝难得快乐的梦,等她悠然梦醒,天还未亮。
    原来梦里的阿宝也读书了!珠儿就是她的女先生!
    裴观接连忙了三日,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个干净,连五叔的外宅也一并收回安置。
    他好不容易歇口气,回到留云山房,先问松烟的伤势。
    青书道:“听说好得多了,就在家里养病,公子吩咐的我都去告诉他了。”
    裴观托着茶盏,不及喝上一口又问:“少夫人呢?可在松风院?请她来。”在内院说话不便,还是让她到外头来,在卷山堂里说。
    青书也不知,他这几天跟着少爷跑前跑后,问了决明。
    决明道:“少夫人住到七姑娘院里了。”
    “珠儿院里?”裴观想到妹妹胆小,许是吓着了,阿宝陪她也是应当,“那少夫人这几天问过我没有?”
    决明摇摇小脑袋:“不曾。”
    青书冲决明挤眼睛:“你再细想想,少夫人定然问过,你别是忘了罢。”
    决明坚决摇头:“真的不曾问过!”
    说完才见青书哥对他挤眉弄眼,决明的小脑袋瓜终于转过弯来。
    “许是……问过?”
    裴观将茶盏一放:“去请少夫人来。”
    要是在松风院,他还能直接进去,在珠儿院里,他这当兄长的怎么能随意进。
    决明撒丫子去了,很快又回来:“少夫人说,她不得闲。”
    其实只有两个字“没空”。
    第107章 一样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决明来的时候, 阿宝正在看珠儿燕草做藤萝笺。
    这三天,阿宝可算知道了大家闺秀是怎么过日子的,也明白薛先生那会儿为何非得从琴棋书画中挑一个出来教会她。
    都是为了消磨时间。
    从白天到晚上, 总有一段闲时, 困在四方院中不得动弹,甚至不便去日日游园, 若再没个消遣, 只好天天做针线了。
    还在重孝中, 阿宝与裴珠也没甚好玩乐。
    原来还有五房的姐妹可以走动, 能一处说说话解解闷子,可这些天几房泾渭分明, 互不往来。
    珠儿道:“纵八妹妹想来,六姐姐也必将她看得牢牢的。”
    鸟雀总是先知风暴。
    “琴也不能碰。”珠儿想了想道,“之前你写信用的荷叶笺我很喜欢,不知怎么做的, 能不能教我?”
    “那不是我做的, 是燕草做的,叫她来罢”
    大家拿出白笺,又去摘院里山石上挂着的香藤,荼白还取了一两云母粉来, 预备洒在小笺上。
    几个丫头不知裴珠并不想嫁人, 唯恐姑娘因再次耽误亲事伤心,可着劲儿的哄她高兴:“就是不便去园中采花,要不然还能做花笺。”
    “做花笺有什么意思,只用藤萝取其香。”裴珠又道, “连云母粉也不用, 就得那么素的才好。”
    阿宝对这些实在没甚兴趣, 只是看着珠儿玩,见她脸上时不时有笑意,阿宝自己也觉得开心。
    梦里的裴珠,分明与她并不熟识,一点交情也没有,却愿意当她的师傅,教她识字。
    阿宝算一算日子,梦里的两人总共能呆一年,一年也足够她识许多字,就算往后珠儿嫁了,她也能自己读书。
    “不对,还是该摘些花来,做张红笺。”裴珠手里拿着小银挑子道,“咱们有孝在身,不能给大妞送嫁了。”
    算算日子,还有十几日大妞就要嫁进陆家去。
    阿宝添妆都预备好了,她如今管着裴六的钱匣子,手里又有陛下和娘娘给的赏赐,着意挑出一顶花冠来,想给大妞添妆。
    陆家那样的人家,更得给她做面子。
    不能亲去给大妞送嫁,二人上回见还是时还是阿宝出嫁,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咱们俩都要好好的。”
    阿宝一想起便眉心微拧,梦中她们二人出嫁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竟当真成了梦外说的最后一句。
    珠儿想了想道:“我预备了一对金簪,到她嫁前,咱们再把东西送去罢。”
    月底她们都还没出七,有重孝在身,不能登门送嫁贺喜,就连阿宝写信都怕不吉利。
    老太爷的丧事,陆家也送了丧仪来的,陆家娶亲,裴府也会送上贺礼,只是人不能登门亲贺。
    阿宝不由得叹息一声,但想到往后总还能见,心里又好受了些。
    决明就是此时来的:“少夫人!七姑娘。”
    荼白见是决明,抓了把糖塞给他。
    戥子笑盈盈捏了捏他的脸儿:“你这小子,莫不是钻洞进来的罢?二门开了?”二门连只苍蝇都不放。
    这几天的食水都是大厨房一房一房送来的。
    她们就这么被关着,连女眷哭灵都省了,对外说是老太太病重,女眷们都到床前侍疾去了。
    决明乐呵呵回道:“哪儿呀,我有少爷吩咐,二门不敢不放我。”
    说着仰脸看阿宝:“少爷请少夫人去留云山房。”
    裴珠一听就抿起嘴来,她自小没有亲近的人,与五房的姐妹们,也只是寻常走动而已。这三日她与阿宝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还想再留阿宝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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