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人人松一口气,螺儿还进内室去,轻声对燕草道:“人走了,没事儿了。”
    燕草手脚冰凉,四肢俱软,倚在墙根身子还抖个不住。
    螺儿走上前拍她的背,轻声宽慰:“我瞧姑娘的模样,方才就算是结香露了馅,也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要不,又为什么特意换那么一身衣裳?
    摆明了已经想好要硬碰硬,先想法子掩饰,要真混不过去,也绝不肯由得人撒野。
    这“人”字中,既有萧家公子,只怕也有……姑爷。
    哪怕是姑爷要人,姑娘也绝不肯的。
    燕草微张开眼睛,她点点头:“我知道。”
    就是知道,才更希望别闹出来,真为了她坏了跟姑爷的情分,那粉身碎骨也报不了这恩德。
    珠帘轻动。
    螺儿张望一眼:“姑爷来了。”她架起燕草,福儿也跟进来帮姐姐的忙,两人几乎是将燕草托着扶了出去。
    结香低头贴墙。
    裴观颇有些意外,丫鬟下人,若是知情识趣的,这会儿就该主动退出去。
    可屋中四个丫头,个个都站定了,没有阿宝的吩咐,谁也没动弹。
    阿宝到得这时才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对她们颔首:“都先下去罢。”
    螺儿扶着燕草,结香拉着福儿先出去,戥子走到门口,扭头给了阿宝一个眼神,意思是“我就在门外,有什么喊一声”。
    这还是两人小时候的暗号,若是红姨要教训阿宝,戥子总会给她这么个眼神,她好去替阿宝搬救兵。
    阿公阿婆和阿爹,全家都是阿宝的救兵。
    阿宝想起旧事,这当口也忍不住冲戥子微微一笑。
    旋即收起笑意,她如今不需要救兵,她自己便是自己的救兵。
    “你这几个丫头,倒是忠心耿耿。”裴观觉阿宝跟以前不同,究竟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
    换作原来阿宝当大声应和“那是当然。”上辈子就是她们陪她到最后。
    可她没言语,她坐在榻上,手中虽翻着书页,心念却转个不休。只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燕草的事。
    如果萧思卿不是从人牙子嘴里问出来的,那就是她身边人有问题。
    阿宝沉住气,双目望向裴观,就见裴观蹙眉。
    “你呀,真是好大的胆子。”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抚她鬓发
    裴观最爱用指尖卷她发丝,绕上几圈又抽回手去。两人或挨着或偎在一处时,他那只手总不空闲。
    阿宝先是侧脸,跟着便怔住,僵住了脖子不再动弹。
    她心底深处还记着梦中的那冷情冷意的裴观,他这么挨过来,虽知道与平时无两样,身体却比心要快。
    裴观只当是他说了阿宝,她心中不快,这才躲开他。
    不禁摇头,还小呢,这一身的孩子气。
    阿宝刚一避开便觉不妥,抬眼看向裴观,颇有些歉然的意思。
    这一眼就更显得孩子气了,裴观先是莞尔,又正色:“我刚要想法子支开他,你倒好,就这么把人派来了?”
    阿宝也正色:“他不看到人是不会罢休的,不论想什么法子,只要支开他,他都会知道燕草就在我身边,唯有把人带给他看看。”
    这回轮到裴观怔住,阿宝与萧思卿未曾照过面,就算知道一些,至多也是从燕草那里听说的。
    只是听说了几句,就吃准了萧思卿的为人行事和脾气秉性……
    她观人,倒很准。
    本以为李代桃僵是阿宝的急智,是碰巧想出来的对策,如今才知不是。
    “我还有一事要说。”阿宝目光望向窗外。
    院中暮色渐起,屋内没甚大动静,结香便跟螺儿二人举着灯杆儿,在点廊下的灯笼。
    一排灯笼一只一只亮起来,照得阶前一片雪色。
    阿宝缓缓开口:“是谁给姓萧报信?”
    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谁传出去的?真是给姓萧的报信?
    裴观不知他此刻是提了口气呢,还是松了一口气,萧思卿坐在他书房中时,他已经想到此节。
    “这事跟老太爷那本册子,有没有关系?”
    阿宝声音极低,一边问一边转脸去看廊下丫头点灯,借着看灯,将院中几人的举动尽数收入眼底。
    燕草躲了起来。
    结香喜滋滋点灯笼,正想着她那块红青酡丝要裁什么样式的小袄。
    螺儿替结香打下手,福儿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茶果,自己吃一口,给姐姐喂一口。
    青书松烟卷柏空青,人人手中都有事在忙。
    阿宝在看这些人,裴观在看阿宝。
    今日,她已是第三回 叫他吃惊了。
    “还未可知,我会彻查。”连带着她身边几个丫头,这些日子见过谁,说了什么话,都要查。
    阿宝想说“好”,又把这个字咽了回去,只要她点过头,裴六郎就会默认这事再与她无关,待有了结果告诉她一声。
    她不愿这样,也不容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此事与我息息相关,你查谁,查到了些什么,我都要知道。”不是事后说,而是当时就要知晓。
    外头天渐渐黑下来,无人敢进屋来点灯,屋中只能借得廊下一丝光亮。
    那一线投在阿宝眼中,又自她眼中照向裴观。
    裴观眉心微蹙,他实不愿这些事烦着阿宝,她就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想打马时就出城骑马,想爬山那就去爬爬山。
    等出了孝,想饮酒作乐,只要不闹得过分,也都由她。
    阿宝看他迟疑,:“你若瞒着我,我就自己去查。”
    外头突然吹进一阵风来,廊下灯笼七摇八晃,那光便也摇摇曳曳。
    裴观思量片刻,答应了她:“好。”
    他虽应了,阿宝心里却无喜意,明明是件本就应该的事,却要他的应允。
    她侧过脸去:“来人,传饭。”
    第151章 【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结香螺儿正在水廊下点灯。
    “你说, 我做件水田似的小袄可好?”结香点完了卷山堂四周的灯,笑问螺儿,“你针线最好, 那块青红酡丝, 我可就托给你啦。”
    螺儿裁的衣裳裙子,比针线上人做的还更好些, 结香好容易得着心仪的料子, 自然要托给她。
    螺儿应一声, 结香看她频频望向主屋, 笑道:“放心罢,咱们在廊下等了这么久, 里面也没吵没闹的。”
    夫妻不就是如此,能好好说话的,那都是好夫君了。
    要按这一条说,裴姑爷那可算是结香见过最和气的丈夫。
    福儿跟在后头, 问结香:“结香姐姐, 你方才怕不怕?”
    “怕呀!怎么不怕?”结香脱口而出,想了会儿又答,“可也没那么怕。”
    哪怕露了馅,姑娘也不会撇下她的。
    就在这时, 阿宝的声音从正屋传出来:“来人, 传饭。”
    螺儿刹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影,提着灯笼就往屋前跑去。
    戥子先进门去,把屋里的灯都点起来, 堂屋中一片光亮。她偷眼去看阿宝的脸色, 却瞧不出什么来。
    两人打小一块长大, 阿宝眉头动一动,戥子就知她在想什么。
    这会儿却瞧不出二人是好是恶,戥子心中暗忖,这两个还真跟戏文里唱的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裴姑爷如此还不奇怪,怎么阿宝也这样了。
    大厨房里早就提着食盒子送了饭菜来,一直在梢间里温着,这会儿得了吩咐,赶紧先点灯,再传菜。
    燕草回屋坐得片刻,打水洗脸换衣,正房的灯一亮,她便扬着笑脸儿进屋来,伸手接过烫好的碗筷。
    一件件摆上桌,笑吟吟对阿宝道:“今儿有小鱼圆汤,姑娘还是沾着五辣醋吃?”
    假鱼圆,素的。
    燕草专调了五辣醋,哄阿宝吃这些假荤食。
    她这是拐着弯告诉裴观,阿宝在娘家也没碰过荤腥,一直都尽力守孝吃素。
    似这些细碎小事,几个丫头有意无意都做过。
    阿宝原来不解,作甚么非要特意跟裴观卖这份好?可她们愿意干,也就随她们去。
    如今阿宝明白过来,这些丫头个个心里清楚,主子越得脸,她们的日子才会越好过。
    裴观看她不动筷子,温声问她:“可是今儿的菜不合脾胃?让厨房再做个新的来?要不要吃油煎饼子?”
    阿宝看了裴观一眼。
    整个裴府会吃这些的,也只有阿宝,下人们一听这粗菜,就知是六少夫人要的。
    裴观对她笑了:“无事,没人再敢嚼舌。”处置了白露一家,里里外外哪个还敢再碎嘴一句?
    这等小事,从不在阿宝的眼中,正元帝还好啃个炖猪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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