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福儿:“福儿呢?要不要买些瓜子香糖?”
    “咱们有带着,外头街边上买的,没府里采买的干净香甜。”螺儿只当戥子忘了,拿出糖来,“姐姐莫不是饿了,先吃糖垫一垫,回府里就传饭。”
    戥子只得捏着糖块慢慢啃,螺儿轻叹一声:“也不知这会儿燕草姐姐到了哪儿,路上颠不颠簸。”
    说到燕草时,福儿也抬头关切了一眼:“是啊,燕草姐姐要能留下来跟咱们过年就好了,过年多好啊。”
    说着往螺儿身上一挨,弯着眼道:“我姐姐要给我买花布,做件新袄子。”
    戥子想到了自己:“做花袄好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过年也盼着能有件花袄穿。”
    姑娘送她的小袄还收在戥子的百宝箱里呢。
    这是结香燕草都知道的事儿,结香还曾打趣过她,那这件衣裳存得这么好,往后成亲生了女儿,再把花袄传给女儿。
    螺儿爱怜的摸摸妹妹的脑袋。
    戥子口里的咽得艰难,听她们姐妹俩絮絮说着过年要怎么过,到时人人都有两天假,虽不能出府门,也能在园子里玩乐。
    “咱们今年也攒了些钱,除了做袄子,再给你买一对银丁香。”福儿这个年纪早就该穿耳朵眼了。
    福儿笑嘻嘻问戥子:“姐姐,你猜我一共攒了多少钱?”
    戥子心里飞快算过,小丫头的月钱是五百,福儿才来了几个月,加上赏钱:“二两?”
    “二两二钱!”多出来的那二百文钱,都是她卖络子赚的,还兴兴告诉戥子,“外头几个货郎有老实的,也有的滑头的,得仔细问价才不被骗。”
    “过年的时候结子好卖,可收货的价也贱些,年前我要是能再攒一百文就好了,我想给我姐买只银镯子。”
    等马车驶进建安坊,戥子几乎是逃下车去。
    螺儿看她跑得这么快还奇一声:“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急着要……”出恭?当丫头的出门都要少食少水,免得路上有三急。
    福儿目光瞥过,嘴角含笑:“戥子姐姐许是想到她小时候了,想到她的家人了。”
    回到卷山堂,阿宝先换下外出的衣裳。
    戥子挪步凑到阿宝身边,阿宝一看她的模样就知她犹豫了:“心软了?”
    “我怎么看怎么不像,她就是个小姑娘。”又懂事又乖巧,怎么能是她!
    阿宝神色微动:“你们在车上都说什么了?”
    戥子便将姐妹俩商量着过年的事说了:“真的!提到燕草她真就只说了那一句!还是螺儿先提,她才说的。”
    阿宝望了眼窗户外头正在跟双寿双瑞一处说话的福儿。
    她的每一句,都正说在戥子的心坎上。
    戥子还在叽咕:“我看就是弄错了,那姓萧不是说了,他是从人牙子那儿打听出来的么。”抬眼见阿宝的神情,知她疑心未去,脑袋一耷拉,“知道了知道了,我盯着就是。”
    福儿便在此时抬头望向窗内,冲着阿宝灿然而笑:“少夫人,要不要剪些茶梅插瓶?”
    阿宝轻轻颔首,还以一笑。
    “好啊。”
    第184章 【全新章】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夜里裴观回房, 见洋漆几案上摆着只青瓷瓶,瓶中插了几枝美人茶。
    “这花摆弄得倒是雅致,是谁摘的?”燕草走了, 阿宝屋中旁的还好, 只是每日插瓶的鲜花,和盘中摆放的鲜果, 总差了那么几分味道。
    “是福儿摘的。”
    裴观沉吟片刻, 对阿宝道:“既查不到什么, 不如先寻个由头, 把她们姐妹送到别苑去。”之后……再收拾了她。
    “那岂非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发配?还牵连她姐姐。”阿宝摇头,“要真这么干, 岂不寒了老臣的心?”
    裴观闻言失笑,还老臣呢?这指的是戥子?
    他知道阿宝与戥子情分不是主仆,更似姐妹。
    “这事三五日是查不到头尾的,我不日便要去翰林院任职。”进了翰林院从此便是条他未走过的路, 须得打起十二分精, 他怕自己一时疏忽,照顾不到阿宝。
    阿宝看了眼那瓶茶梅,粉色花朵缀在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触动旧事。
    梦中, 福儿为了让她能感知四季, 每日病床前总有不同的花器,插着不同的鲜花。冬日无花的时候,她也变着法的摘来苍藤红果。
    “不。”阿宝摇头。
    裴观一时不明白阿宝为何不愿意,他还待再劝, 阿宝说:“我病榻前, 就全靠她们俩。”二人都宁可不成婚, 也要留在院中陪她。
    等她走了,两个先夫人身边的老姑娘,要到哪儿去?还能终身有靠么?
    她从未问过裴观,她怕裴观一问三不知,怕自己听到答案怒从心起。
    是以无论如何,也要查出真假再定!
    听阿宝说起病床,裴观心中愧意顿升,想来她病时,戥子福儿常伴她左右,与福儿情分不同。
    “好,但有一条,未查明前,绝不许她贴身侍候你。”
    阿宝点头应允,跟着便问起裴三夫人的事:“你阿爹在世时,与你娘好不好?”
    她阿爹只要说起娘来,就狗熊挂鼻涕。
    从阿宝的娘作姑娘时说起,说她爱吃的辣子,爱骑的马,马脖子套着的铜铃铛,和纵马出去一路的“叮玲”声响。
    又说他们成亲之后有了阿宝,肚里刚揣着娃娃时,阿宝的娘自己还不知道,天天去骑马。待知道怀了孩子,把她娘吓得足在床上倒了三天。
    “后来呢?”小小的阿宝撸着阿爹的胡子问。
    “后来?后来你娘就躺不住了,我还怕把你颠坏了,如今看来你这骑马的本事,说不定是在你娘肚子里学的。”
    阿爹这些故事,说了得有一百遍。
    她听了这么多她娘的故事,可从没裴观说过他的爹娘。
    今日上香,她又听见裴三夫人对着牌位说话,先是骂丈夫无事生非,自己安闲了一辈子,死了给儿子惹麻烦。
    跟着又告诉他将要给裴珠定亲:“你放心,我不会简薄了她。”
    以前阿宝并不懂,自她作了梦,梦见几个寒暑她就那么躲在床上,才知道,这是寂寞。
    阿爹说了一百遍娘的故事,也是因为寂寞。
    “父亲和母亲……”
    裴观顿住,他还真想起来父亲母亲是如何相处的,他小时候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些,后来就少了。
    “那你知不知道娘每回去拜你爹,都要说说话?”
    这个裴观倒是曾见过,这么想来,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对着他的牌位说的话,要比父亲在世时多的多。
    阿宝看裴观沉吟:“晚上咱们到正院陪娘用饭罢。”
    “也好,是有许久不曾陪母亲用饭了。”
    “咱们悄悄的去,先不要惊动她,叫她高兴高兴!”
    裴观笑了:“好。”
    这个好字拖了长音,颇有纵着她胡闹的意思。
    夜里裴三夫人正用饭,她一个人吃饭,就在内室的罗汉榻上摆饭,一格梅花洋漆小几都摆不满。
    面前一碗汤,半碗粥,再加几碟送粥的小菜。
    陈妈妈就坐在下首,也有张小桌,摆了一样的菜色,陪着裴三夫人用饭。
    听说裴观来了,裴三夫人诧异道:“怎么这会儿来了?”
    待瞧见把食盒子都拎来了,裴三夫人笑道:“你们就该吃你们的,我晚膳至多喝一盅汤,再喝些粥。”
    “大伙一道用饭,那才香呢。”
    从内室挪到明间,屋里的灯全点起来了,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她和儿子吃的,一半是阿宝吃的。
    “这红彤彤的,看着就辣嗓子,你也不怕?”裴三夫人指着一碟辣酱问阿宝。
    阿宝反盯着裴三夫人桌上那碟白乎乎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乡的吃食,毛豆腐,寻常人是吃不来的。”
    阿宝看那豆腐果似长一身白毛:“这……这是长了霉?”
    “就是长毛的才好吃。”
    除了裴三夫人和陈妈妈能吃,家里无人吃这个,是以阿宝虽也来用过饭,但这些菜不会端到她面前。
    阿宝跃跃欲试,裴观一把按住了她的筷子,冲她摇了摇头。
    裴三夫人笑起来:“观哥儿打小就怕这个,丁点大的人,怎么哄都不肯尝一口。”出嫁二十多年了,还是只有跟她一道嫁过来的贴身丫头,能跟她一起吃这毛豆腐。
    “那诸暨还有什么?娘还爱吃什么?”
    “那可就多了,梅干菜,松香年糕,藤羹……”因在守孝,裴三夫人说的都是素食。
    “藤羹是什么?”
    “就是拿米浆做成的薄饼,切丝可以做面,成块的饼里也可以包素包荤。”裴三夫人忆起儿时时光,不知不觉面前一碗粥就变成了半碗粥。
    待她说起诸暨过年的习俗,又吃了两个素馅的小饺子。
    面前的素饺和米粥全吃干净了。
    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少夫人可得常来。”每顿就吃半碗粥,身子怎么能养得好。
    裴观一直默默听着,有些事,就连他都没听母亲提过。
    第二日他们又去了。
    头一二天,裴三夫人还不习惯,吃多了积食,吃了个山楂丸子,又到院中散步消食才好受些。
    到第三天,不得人来,裴三夫人已经吩咐小满:“叫厨房别懒着,多钻研钻研新的辣菜,怎么阿宝吃来吃去就那两个,我都看腻味了,再不行请个崇州厨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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