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青梧和张行简的双方配合下,凶手的画像终于画了出来。同时长林等卫士围着绵州往返一整日,弄清楚了腊月初五那日晚上行宿客人的落脚点。
    双方配合,他们敲定了一条凶手很有可能奔逃的路线——沿着巴蜀线,朝北而行。
    沈青梧:“他要逃到哪里去?”
    张行简看着这条路线的尽头,可能是东京,也可能是益州。多种猜测绕于他心中,他口上只答:“还要试着继续打听。”
    于是他们离开绵州,沿着巴蜀线一路追查,一路拿着画像询问。
    与此同时,朝局也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浩浩荡荡多至一万的年轻貌美女子被选为秀女,冒着风雪前往东京,要在年底得到少帝召见。
    少帝耽于女色,朝政本全权交给孔相,但是最近,孔业频频劝说他莫要继续纳更多秀女入东京,让少帝与孔相闹得不欢而散。
    在这期间,沧州高太守向朝廷上书,要求重查张家案,称张家乃被冤枉。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一半大臣纷纷附和,揭露孔家罪行的有,替张家叫屈的有,交出张家被冤枉的证据也有……
    年前突然冒出这么多事,吓到了少帝。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玩乐,也为了给孔业一个教训,少帝终于干了一件正事——要求重审张家案。
    重审张家案从东京向四方京畿,惊起千重浪。这消息还没传到巴蜀,巴蜀之地不知张家案的重审,只知道朝廷似乎将张行简的通缉令撤了。
    巴蜀这里,怨声载道的,依然是少帝那远超乎大周州郡负担的赋税与选秀。
    有人在私下偷偷祈祷帝姬回归东京,管一管那无法无天的少帝。百姓们先前不觉得如何,而今少帝当政不到半年,百姓便有些吃不住。
    想来,也许先前那些年的太平,当真有那行止有亏的帝姬功劳。
    可惜帝姬是女子。
    可惜帝姬非但不嫁人,还在府中赡养面首。
    世人往日更津津乐道的,是她的荒淫,她的不择手段,她对少帝的控制。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过于控制,才导致少帝如今的荒唐,也未可知。
    这些朝政之事,暂时没有传到沈青梧耳中。
    沈青梧一行人新到一镇,最先考虑的依然是去街巷打听凶手可能有的踪迹。
    这些事通常情况是长林等人来做,张行简养病,轻易不出门;沈青梧也闷在房中,很少出去。
    如此过了十日。
    张行简坐于屋中,看着面前的一套女儿家的衣物出神——
    半臂旋裙,香缨长带,金翠平头,流苏花冠。
    这是他让人花了十日时间,为沈青梧订做的一身衣服,与成衣铺中卖的那些寻常女儿装都不同。
    他亲自绘图,亲自说尺寸,亲自盯着裁缝所制。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沈青梧穿上这身衣服的风采。
    只是衣服到了张行简案头,张行简又开始犹豫:她会喜欢吗?
    这是一身女儿家特性非常明显的衣物,与沈青梧平时昂首阔步穿的那类行动自如的武袍完全不同。即使是十六岁的沈青梧,都没穿过这类衣物。
    她是否不会喜欢这类衣服?
    也许这身衣服,只适合他自己在脑中想象她穿一穿罢了……
    张行简叹口气,他抱起案上的女儿家衣物,就要将衣服收入衣箱中。
    窗子“砰”的被推开,一个人从外跳了进来。
    沈青梧心情不错:“张月鹿……”
    她觉得自己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门玩耍了,顺便……也可以帮长林他们找凶手。
    不是那么有责任心的沈青梧如此给自己找借口:找凶手的话,她需要张行简和自己在一起,帮自己开口说话。毕竟她一开口,就会吓到人嘛。
    她不愿承认,她只有逗他玩的想法最真实。
    沈青梧轻快无比地从窗子跳进张行简的屋子,一眼看到他怀中抱着什么,他抬头看她。
    沈青梧不解:“你拿的什么?”
    他踟蹰,掩饰:“没什么。”
    他就要起身将东西收起来,沈青梧已经到了他身前,按住了他的手,将他重新按回椅子里。
    沈青梧抢过他怀中抱着的东西翻看:“这什么?衣服?嗯……好像是女孩子的衣服……这就是女孩子的衣服!”
    因为她竟然看到了水红色的肚兜,纱裤。
    沈青梧猛地抬起眼:“你私藏女子在房中?你背着我与别的女子鬼混?你金屋藏娇,在我不在的时候,和别的女子行不轨之事!”
    张行简默默看着她。
    沈青梧将自己气得脸色发青。
    她不管他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在他属于她的这段时间,他身体被别的女子碰过,都是对她的背叛。
    沈青梧扣住他下巴,让他仰头。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痕迹,从他脖颈看痕迹……他一行那事,便很容易脸红。他皮肤白,身上痕迹也很难遮掩。
    沈青梧没有看出来他身上有多余痕迹,她又用目光逡巡这间屋子。
    她依然没看出这间布置十分古拙讲究的屋子里,哪里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
    沈青梧眼中露出迷惑。
    张行简这时才开口:“在下是多有精力,才能在应付沈将军的同时,多应付一人?”
    他眸子清黑,面容干净,整个人像皎白月光独照此间。
    沈青梧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她嘴硬:“你最近又没应付我。何况我若是你,必夜御数女,气死沈青梧。”
    张行简:“……”
    他半晌微笑:“我不至于那么幼稚。”
    他静静看着她,看她收回手,又轻轻地不自在地用漆黑眼睛盯着他被搓红的下巴。沈青梧问:“那你这女儿家的衣服怎么回事?”
    她坐看右看,张行简不语。
    沈青梧忽然福至心灵。
    她趴在这方小案上,下巴枕着布料柔软的纱裙衣物,乌黑眼睛明亮万分:“难道,这是……给我的吗?”
    她问的很不自信。
    张行简还没回答,她已经快速跳过自己的问题,抱着那衣服往她怀中收。沈青梧换了个问题:“我能试一试吗?”
    她找借口:“你这里除了我,没有年轻娘子。我知道你没有特殊癖好,你自己也不会穿……难道是你要收女侍卫,要编入你的死士中了?可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武功高的女子,想来如果有女孩子,现在她也不在。
    “而且、而且……那些武功高强的女子,都不喜欢你这种衣服的。”
    她眨着眼,拼命找理由:“只有我不嫌弃。我帮她,试一试吧?试了就给你。反正我是不要的。”
    张行简眸中那清寂的光,一点点柔软。
    她绞尽脑汁找理由的样子,很傻,很呆。她作出与她自己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只是想试穿一下衣服。她还说她不要……不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不要。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就像对他。
    她也不要他。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张行简慢慢倾身。
    沈青梧目不转睛。
    她知道自己又在犯蠢,让人嗤笑。但是她想她在张行简眼里本就是疯子,形象已经这么糟糕,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她忽然微微呆住。
    张行简手轻轻地搭在她脸上,替她拂开一缕乱发上的尘土。他又擦一擦她睫毛上沾到的土,沈青梧抿唇,被他挠痒痒的动作弄得茫然,心涩。
    张行简温和:“没有旁的女子。小梧桐,这衣服,本就是给你的。我让裁缝做了整整十日,从花冠到绣鞋,本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张行简很认真:“是我给你的。”
    沈青梧怔忡。
    她沉浸于一种空茫茫的情绪中,都忘了计较他叫她“小梧桐”了。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行简:“我怕你不喜欢女儿家的衣物。因为……没见你穿过。”
    沈青梧张口就想告诉他,说她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没有罢了,小时候被人嘲笑多了罢了。
    沈青梧没说那些。
    她垂下眼,手指紧紧扣住案上托盘中的衣物,一点点往自己身前抠。
    沈青梧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新衣服呢?”
    她有点脸红,有点扭捏。
    她却很执着:“我前段时间,不是刚从成衣铺买了衣服吗?”
    她比比自己身上的窄袖武袍,红白交间,很飒爽。
    沈青梧:“这身也挺不错的。”
    张行简含笑:“我多事罢了……我的衣服自然比不上你挑的,你必然是看不上的。只是我病中无聊,想些闲事。你若不想要,便算了。”
    沈青梧嘴硬:“我当然不要。”
    她眼睛看着他:“我从来就不要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拿过你的东西,你知道的。”
    连她当时短暂喜欢过的纸鸢,也在气愤张行简逃跑后,被她扔了。
    除此之外,沈青梧就是没拿过张行简的一针一线。
    张行简颔首:“嗯,我知道。所以你不要的话,还给我便罢。”
    他伸手搭在案上衣物的另一头,试图将衣服端过来。
    他自然没有挪过来。
    因为沈青梧的手指拽住衣服另一头,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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