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雨密。
    李令歌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她站在了悬崖边,被猎猎冷雨寒风吹拂,手中伞被雨淋得摇晃。
    黑压压的天地间,她一瞬间产生恐惧。
    但是她转过脸,便看到了旁边的博容。
    李令歌睫毛微微颤抖,低下视线,轻轻笑了一笑。
    她微微嗔他:“我走到了这里,都快掉下去了,你也不提醒。我看你就是想弄死我。”
    博容温和:“怎么会?”
    李令歌叹口气。
    她在外人面前总是做着戏,在博容面前也要做戏。但是比起别人,博容已经很得她信任了。
    她确信他爱她。
    他一定爱她——才始终不和她提当年张氏父母之事。
    若是她成功了……她就要让博容成为皇夫,她会为了他,不再看天下男子一眼。她心中念了多年放不下的白月光,本就只有他一人。
    李令歌想到这里,侧脸和他说话:“容哥,你是否知道……我与你弟弟的旧事?”
    博容沉默片刻。
    他温和:“什么事?”
    李令歌舒口气——莫非沈青梧没有告诉他?
    李令歌轻笑着解释:“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一些荒唐旧事。我喝多了酒,太想念容哥,张月鹿又十分的……我想与他合作,想向他递橄榄枝,但他拒绝了。”
    李令歌慢慢想来,这种事,张行简本人必然不会说。那么李令歌稍微修饰一下,自然无人知道真假。
    她小小地剖析自己的心:“……我很想你,我很寂寞。”
    博容不语。
    他脱下油衣,披在她肩上。
    李令歌抬头,双目盈盈望他,感激、欣喜,美丽的面容万分皎白。
    李令歌咬唇,她想试着离他更近一些,但千思万想之后,生怕他仍有顾忌。
    她花丛中行走多年,见遍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博容形、没有博容神的美男子们。越是见多了男子,越是怀念博容。
    若是博容肯回到她身边……她真想他回来啊。
    李令歌不说那些女子心事,她用政务来转移自己的心情:“容哥,张月鹿想让我回朝,开出了那么好的条件,我若是不回去,就是不知好歹。
    “士大夫们必然要抨击我,说我不理解少帝的良苦用心。
    “少帝已经知错了,我怎能不原谅呢?”
    李令歌凝望着悬崖烟雨,慵懒着拢紧博容披在她身上的绸绢油衣。
    她在他面前装可怜:“可恶的张行简!”
    她向博容告状:“你弟弟真讨厌。”
    博容莞尔,不接她话。
    他总这样,比起以前变得格外沉默寡言,甚至在别人面前话都要多一些。
    李令歌不好计较,她在雨中念叨着她的烦恼,头疼着该怎么破坏张行简的计划——
    她自然是不愿意明日跟张行简走的。
    她也不想回到东京,再当少帝的姐姐。
    这个帝姬,李令歌做了太多年,李令歌战战兢兢步步为营,早已经做够了。
    她筹谋了这么多年,她认为自己远远胜过李明书。李明书不学无术,如果不是她一直把持朝政……大周早就要被李明书败没了。
    她觉得自己有能力。
    她需要这个机会。
    李令歌在雨中喃喃:“若是出一桩事,破坏张行简的计划,让我无辜一些,给我一些起事的由头……就好了。”
    李令歌转头看博容,小小抱怨:“你还是我的老师呢!从不为我出主意,不帮我。”
    博容笑起来。
    他说:“我从不帮你吗?”
    他这一次,已经无声中帮了她很多。
    李令歌看到他笑,心中便快乐。
    她故意做出他喜欢的样子,像个天真小女孩儿一样跟他撒娇,说抱怨的话:“你就是不帮我。”
    她闪着流波的眼眸凝视着他。
    她心中的渴求,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谁也没有打破那个界,但是博容知道,李令歌如今是怕他,总有一日,她会忍不住过界。
    博容在雨中轻轻笑。
    他思考着,成为别人的白月光,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成为一个你又爱又恨的人心中最在乎的那一抹白月光,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博容说:“好,我帮你。”
    他伸出手。
    李令歌怔忡又欣喜地望来。
    时间便定格在她这样的眼神中——
    博容伸手向外,碰到她腰肢,不是要来搂她抱她。他手碰到她腰,是为了重重一推,将她向悬崖下推去。
    李令歌手中的伞被雨卷走,勾到博容的衣角。
    她被他推下悬崖,放大的视野中,是他永远沉静安然的面容。
    他站在悬崖上俯目看她。
    看她落入悬崖。
    她一声不吭,没有呼救,没有求助,衣袂翩然,金簪落发,满头青丝在烈风寒雨中贴着湿冷脸颊。
    她长久地、沉默地看着他。
    --
    雨好大。
    电光在视线中成一道雪色长虹。
    记忆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李令歌哭着跪在地上求张容,求张容不要杀李明书,给他们姐弟一条生路,给他自己一条生路。
    因为胆敢弑君的臣子一定会死,因为姐少帝幼,年幼的李明书如果死了,皇室与朝臣会吞没掉李令歌,李令歌一个年少帝姬,根本活不下去。
    因为父皇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要她照顾好唯一的弟弟,要她们姐弟不要弄丢江山。
    因为年幼的李明书夜里做噩梦,胆怯地抱着她腿哭,说是为了她,才杀张容父母的。
    李明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他们不让你嫁给太傅,他们还总在我耳边说姐姐坏话,我气不过才出手的……姐姐,我是为了你。”
    十五岁的李令歌,跪在大雨中,跪在张容面前。
    她没有选择。
    她哭泣连连:“容哥,求求你,放过我弟弟,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
    三十一岁的李令歌被博容在没有死士卫士保护的时候,被他推下山崖。
    她只是睁着一双沉寂寒冷的眼,与他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眸对视着。
    她在雨中向下跌落,如一片雨燕。
    她再不会向任何人求饶认错了。
    --
    博容望着山崖方向。
    教一人长大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呢?
    要么送她死一次。
    要么死在她面前。
    那是永生。
    沉默只一瞬,博容平声静气地向外传递:
    “张相派人暗杀帝姬,残害帝姬。张相不是来和解的,是来杀害帝姬的。
    “张相不可信任,救帝姬——”
    携帝姬之名,再掀战局!
    --
    寒夜中,雷电再劈一道。
    雨水下的山林中,双方才停没多久的战争,再次爆发。
    益州军人们和帝姬的卫士们听闻帝姬落下悬崖,分批下去寻人,又对张行简一行人挥出武器,步步逼近。
    军人们支持那位美丽端庄的帝姬。
    他们愤怒无比:“你们根本不是来谈判的,你们是来杀害帝姬的!帝姬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苍生,愿意和少帝和解,愿意回东京,你们要做什么?”
    “是因为帝姬说要考虑,因为帝姬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你们就反悔了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想过好好谈判!”
    “你们是来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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