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张行简一眼。
    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样的神情,张行简目光微晃,有一瞬间的心软。
    他倾身过来搂住她肩,轻声:“好了好了,今夜说不出口,我们就不说了。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沈青梧被他抱在怀里,她抬手,轻轻搂住他脖颈。
    她觉得他真好。
    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然而沈青梧才在心中感动,就听到张月鹿说:“今日说不出口,就明日吧。今年说不出口,就明年吧。”
    明日?
    明年?
    沈青梧:“……”
    她收起自己的感动,面无表情抬头看他:“我必须道歉,是么?”
    张行简颔首。
    沈青梧脸沉下。
    --
    沈青梧被张行简请出了客房。
    子夜已过,还清醒着的,客栈中大约只有他们两个了。
    张行简客气极了:“在你道歉前,我都不会原谅你。这本是应该的——你都不道歉,我怎么原谅?
    “不必试图和我搭话,不必试图瓦解我的心,不必试图用歪门邪道诱惑我。这都没什么用。
    “我狠起来,你是知道的。”
    张行简:“三个字。”
    他在她面前关上了门:“我等着你。”
    --
    沈青梧忿忿转身,寒着脸回房。
    她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不说,他能怎样?
    不过是仗着别人的喜欢,作威作福……
    她心里骂了一通,脚步停下来:等等,仗着别人的喜欢?
    谁喜欢?
    她很喜欢他吗?
    沈青梧陷入深思。
    --
    次日天亮,一晚上没睡好的沈青梧,在驿站客栈一楼遇到了同样没睡好的张行简。
    她抱着臂坐在桌前,如思考人生大事,面容十分沉静。
    张行简入座,叫了早膳。
    沈青梧盯着他。
    也许是她看的时间太久,目光太热烈,他不得不抬头,跟她打声招呼:“早。”
    沈青梧满意了。
    小二端上早膳,沈青梧咬一口肉包子,心中想:似乎不道歉,也影响不到什么嘛。
    张行简照样会和她说话,照样会在她的逼迫下回答她的问题,照样会露出笑。
    和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顶多是不怎么逗她,不怎么突然对她笑,不怎么挨着她,不怎么偷看她,不怎么为她着想,绝不给她开门,绝不让她上床……
    和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沈青梧可以忍。
    --
    沈青梧很快忍不了了。
    并非是她色心作祟,忍耐不了孤夜独眠的苦,而是他们在三日后的下雨日,敲了张行简他那位老师的门,前去拜访。
    他老师倒没什么烦人的。
    烦人的是,他老师家的宝贝女儿,看张行简一眼,就让沈青梧生起了危机感。
    --
    雨水潺潺,沈青梧戴着蓑笠,跟在张行简身后。
    他们刚在大堂见过那位老师与老师的女儿,娇滴滴的女儿美,一眼又一眼的眼波飞。这些都让沈青梧心中黏黏哒哒,十分不适。
    雨水如溪,柳绿桃红,园林古道蜿蜒漫长。
    踩着雨后湿滑的青石砖,沈青梧:“喂。”
    前面那位郎君当然如往日一样,当做听不到她的话。
    沈青梧拽住他,将他拖得和自己并排走。
    年纪大的管事还在前方引路,并不知道后面的沈青梧,已经把不情不愿的张家三郎拖住了。
    沈青梧:“我们离开这里吧,你老师不是好几个,我们换一个。”
    张行简被她拉着,半边袖子被雨淋湿,睫毛被雨水打得清亮银灿:“老师哪有换来换去的,你胡说什么——为什么离开?”
    他以为她是发觉什么他没发现的隐患。
    结果沈青梧说:“她想上你。”
    张行简一怔。
    他这次倒没装不懂,没和她打哑谜,他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憋半天,还是被她的可爱逗得忍俊不禁。
    张行简:“粗俗。”
    沈青梧改口:“她想爱你。”
    张行简弯眸,去看天外雨。
    第94章
    烟雨连天。
    管事说着话:“这边是老爷为两位安排的客房……”
    管事回头,愕然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
    在管事没注意的时候,沈青梧与张行简站在一处廊角下躲雨、说话。
    沈青梧摘了蓑笠,烦恼地跟张行简提他那老师女儿的问题。
    沈青梧:“纵使你说你不原谅我,但你也是我的人。”
    青翠欲滴的丛树后,张行简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一线连一线的雨丝。
    他听着耳边沈青梧的话,一瞬间生起一种念头:沈青梧不肯向他低头,不够喜欢他,如果多一个第三者的刺激,她会不会生起些紧迫感,会不会更在意他,为他收起她那一身时而会伤到他的刺?
    沈青梧:“张月鹿,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
    张行简回头,目光隔着烟雨茫茫,他眼中也漂浮着一些看不甚清的雾气。
    他笑容浅些:“吃醋吗?”
    沈青梧一愣。
    沈青梧咬牙:“怎可能。”
    张行简:“觉得我会被抢走?因为你自己不够爱我,怕有人出现来爱我?”
    沈青梧嗤一声。
    张行简不动声色:“既然都不是,沈二娘子怕什么。”
    沈青梧:“我怕你守不住分寸。”
    张行简微笑:“我岂会守不住分寸?”
    沈青梧沉默下去,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前未婚妻沈青叶,是个病西施。
    东京女儿娇妍者众多,不下于他老师的女儿。
    沈青梧在认识张行简后,短短回过两次东京。每一次,她都从旁人口中,听到很多年轻娘子们对张行简的倾慕、对沈青叶的嫉妒。
    而就是这般情形下,沈青梧从未听过张三郎的风流史。
    在那一众放浪形骸、醉生梦死的贵族郎君中,张月鹿的清白自持、洁身自好,才让他不愧被人戏称为“月亮”。
    能做到这点,除了有张家二娘子张文璧对这位弟弟的严格监督,难道没有张行简本身的原因吗?
    他对于这种分寸的把握,从来都很好。
    就好像以前……他不想让她误会,便不给她一丝机会。他想让她误会,就给她一些余地。
    可恶。
    为什么沈青梧明明知道,却依然为此烦躁?
    张行简透过雨帘,观察着沈青梧。
    张行简问:“难道你怕姜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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