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抬眼想看她,罗袖一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扶了扶发鬓:
    “不瞒小姐说,我颠沛流离这么多年,的确想也有个归宿,但也是真心为小姐好,替小姐打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在一起的,不比身边你身边那些小蝶什么的,不知底细。”
    南枝只将眉头锁得更紧,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垂下眼:
    “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你说的事我再好好想一想。”
    罗袖知道她定然会有些不舒服,也不在意。就算她不答应,也可以用把柄来威胁她,便只应了一句退下了。
    就在她走后,南枝抬起了脸,眸色幽深。
    才几日罗袖便坐不住了,只怕自己若不答应她,她便要拿身份上的事来要挟了,到时候反而被动。齐敬堂宠幸谁她并不在意,只若真将罗袖给了齐敬堂,那她再想动她便更不容易了。
    南枝思索着,一时竟有些进退两难,就算她现在谋划出逃,只怕仓促之间事迹败露,她又如何躲过齐敬堂的追拿?
    况且若将罗袖留在这儿,真要吐露出什么话来,这次答应了她,只怕还有无穷尽的要挟和索要,届时又该如何呢?一时思绪繁杂,搅作一团。
    南枝想的有些头疼,却忽的有什么一道灵光在脑中闪现,一时呼吸有些发紧,帕子也渐渐被掌心揉皱。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逃跑
    周姨娘一直走到竹林深处, 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这才松开手中的信鸽, 而后仰头看着信鸽扑哧扑哧飞出竹林,直到在墨黑的夜空下见不到踪影, 这才放下心来, 转身走出了竹林。
    哪知刚走出夹道, 便见披着银狐斗篷的南枝静静地立在那儿, 看着她微微一笑, 周姨娘顿时吓得一个趔趄, 后退了几步,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一时心存侥幸觉得或许南枝并没有发现她方才的所为。于是走上前道:“姨娘可是出来散步?这不声不响的,反倒是吓我一跳。”说着微微拍了拍胸口,像真是瞧见了南枝才吓了一跳, 南枝却走上前两步, 微微启唇,压低了声音:“无事,只是一连几次瞧见这竹林里飞出白鸽,特意来瞧瞧。”
    周姨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大变:“姨娘在胡说什么?”
    南枝却逼近了几分:“周姨娘,你说若是我将你传信给瑞王的事告诉侯爷, 你会有什么下场?而瑞王若知道你办砸了事, 又会如何处置你?”
    周姨娘此时已失了平日的娴静, 脸色煞白, 颤抖着声音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枝安抚地拍拍她发凉的手:“姨娘别急, 真想告你的状, 便不会来这儿同你说了,你我都是苦命人,身不由己,来到这府邸中,命运不由人。我不知道姨娘的愿望是什么,可于我而言,不过是能被放出去,过平常的日子。“
    “因此,我并不想参与这些尔虞我诈,说到底,朝堂的事与你我两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呢……我已做足了逃出府的准备,只是我还需要一份户籍和路引。路引须是去往苏州府的,而户籍上的身份不显眼便可,姨娘,你同你的主子说说,帮我办下这两份文书,我便自此远走高飞,再不会回来,你所做的事,我会自此烂在心底,如何?”
    ***
    隔几日,南枝偶然听到下人讨论齐若茗和宋知章的婚事,方知两人六礼已走了一半,很快便要成婚,而沈知章也即将被派往地方任知府,算是升迁。
    她便猜到大抵是这些日子齐敬堂将这些消息封锁了,不肯让她知晓。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只觉松口气,自那事后她总怕牵累了沈知章,如今这般,倒也算圆满。
    又隔几天,南枝收到了周姨娘送来的户籍和路引,她悄悄藏起来,恰好这日下午,罗袖又借着做针线的功夫,来同南枝叙话,话里话外又提起前些日子所说之事。
    南枝知道她这是耐不住了,便松了口:“今晚公子会过来,我试试吧,只是我到底也是个妾,成不成的,我说了不算。”
    罗袖忙答应了下来,自是欣喜万分,思绪便飘远了,在手上的绣件上草草落几针,同南枝又说了几句便找了由头,在屋里打扮起来,只等着晚上过来侍奉,
    齐敬堂晚上来到木樨阁的时候,小丫鬟说南枝去花园里消食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日子公事繁重,已有几日未归家来,便同丫鬟叫了水,想着待他沐浴完出来,南枝也该回来了。
    解了袍衫,跨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漫过身躯,齐敬堂拿着巾帕擦洗了几下,很快身体被热水泡透,困意渐渐涌上来,搭臂靠在桶沿上,闭眼小憩。
    他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走近,是女子的脚步,很轻,他以为是南枝,将头往后又靠了靠,低声道:“替我揉揉头,有些疼。”
    罗袖一颗心跳得极快,砰砰砰的,像是就响在耳畔,在听到齐敬堂的吩咐后,既欣喜又有一些紧张,也不敢出声,跪坐到齐敬堂身后,抬手往他太阳穴处揉去,一下一下地揉着。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漫过男人俊逸的脸庞,看向那遒劲结实的腰身上,整张脸热烫起来,再不该往下看了。
    齐敬堂却微微蹙了眉,因他觉察这给他揉着太阳穴的力道很是陌生,且有脂粉的香气,很浓郁。
    齐敬堂睁开眼,忽地紧扣住那女子的手腕,一回头,果然不是南枝,他脸色骤然阴沉起来,扯着罗袖的手腕,一把将她摔到地上。
    罗袖猝不及防间已摔得天昏地暗,再反应过来时,便见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那婆子将人拖拽到齐敬堂跟前。
    南枝此时已听到动静,从暖阁里走进来,刚打了帘子,便瞧见齐敬堂面沉如水地坐在高几旁,被婆子压在地上的罗袖正磕着头连连求饶。
    罗袖万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般温和的人发作起来竟然这般吓人。这才想起面前这人,是威名赫赫的定远侯爷,对方只要稍稍动根手指,她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万分后悔不该招惹他,可是为时已晚。
    正在她悔恨交加的时候,听见帘子响动,一转头,见是南枝,顿时觅得一寸曙光,忙往南至那挪去,却被婆子的死死按住,只得朝南枝哭喊道:“南枝,一定要救我……姨娘,你要救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婆子蒲扇般的大手狠甩了两记耳光,罗袖被打得面颊生疼,眼前也一阵阵冒着金星。
    与此同时,南枝感受到齐敬堂落在自己身上的沉冷目光,看得她有些抬不起头来,她垂下眼,放下帘子,走近了几步,同两个婆子道:“你们把她押下去吧,先关到柴房里。”
    而婆子却并不肯动,齐齐看向齐敬堂,见他并没有说什么,才拖着罗袖押下去。
    罗袖被她们拽着转头看向南枝,眼里有焦急有求助,唇碰了碰,无声地喊了句小姐,南枝明白,这是威胁,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给她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罗袖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但有个婆子怕她吵着主子,堵了她的嘴,将人连拖带拽地带了下去。
    南枝感受到那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茶壶来给他斟了一杯茶水,小心地搁在他手边,并不发一言也不解释一句,只因他们两人都明白,罗袖这般悄无声息地混进浴室里,定然是得了她的首肯。
    齐敬堂被她的沉默激怒,手一挥,茶盏砰的一声坠落在地,碎瓷破碎,迸溅开来,南枝本能地被这声响惊得眼睫颤了几颤,她仍沉默地立在那里,没有退缩,也不肯说话。
    或许她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二,再譬如编出那些她早已驾轻就熟的谎言,然而并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她想,就这样吧,这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撑到此处也该落幕了。
    她会离开这里,他或许也会在她离开后的愤怒与深恨中,渐渐将她厌弃淡忘。
    齐敬堂终究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愿意再将这场戏演下去了。
    他早该明白,她从洗衣房回来后的转变,那似有若无的勾引、妥协、温柔,都只是想在这侯府里生存下去罢了,从来没有所谓的回心转意。
    至于将罗袖送过来,这样的伎俩,他从小长于内宅,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后宅女子为了笼络男人的另一种手段罢了。
    她不爱他,她只是需要他,仅此而已。
    这些日子,他们都刻意地、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沈知章的那件事,他也不再去细想她柔情蜜意后的动机,像是有块布将曾经的伤口遮盖。可直至今日,他亲手将那块布揭下来,才发现那伤处早已溃烂,只有狰狞的血肉,和森然的白骨,甚至连痂都没有结过。
    齐敬堂没有再说什么,站起了身,撩开珠帘走出了这一间屋子。
    沉默在房间里笼罩下来,南枝看着他寂寥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终究撑着几案,一点点地失力跌坐到了椅上。
    ***
    罗袖在柴房里被关了一夜一日,只有丫鬟从窗口处给她丢些饭食和水,除此之外,再无一丝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她也曾趁着丫鬟送饭,提出自己要见南枝的请求,但都被漠视不理。
    她也曾试图通过拍打门窗或是呼喊,想要将南枝逼过来,但换来的只是被重新绑住手脚,又被堵住了嘴。
    她怕急了,她怕就此死在这里,她怕南枝早就知道当年是她告的密,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她灭口,她开始后悔不曾早早将南枝的秘密揭露出来。以至于她在被关押的第二日晚上,南枝来的时候,她恐惧地连连后退,生怕她要就此杀了自己。
    南枝见她如此,搁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替她解下绳子,又摘下堵嘴的口布:“是我,罗袖,你别怕,我是小姐啊,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我是来救你的……”
    罗袖在这样的话语中被渐渐安抚下来,也恢复了理智,意识到方才只是她在恐惧下的臆想,她抓住了南枝的手:“小姐,小姐您救我……”
    南枝叹了口气:“我便是来救你的,只是如今我也说不了算,因着那日的事,侯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要将你发卖,我根本求不了情,更别提如今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罗袖被她说得心灰意冷,她不想被发卖,被侯府发卖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抓住南枝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姐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南枝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放心,我这就是来救你的,到底你还是受我牵累,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
    罗袖被她的话重新燃起了希望,南枝拿起包袱塞进她怀里,继续道:“只是侯爷如今大怒,明面上我是不敢去求他了,生怕再弄巧成拙。”
    “只是我到底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尚有些余力能救你,我买通了看管的丫鬟,给你准备好了户籍和路引,还有一些是金银首饰,你留在身上路上花钱用。”
    “还有这套衣服,你换上,一会儿你悄悄出去溜进厨房,那里每晚都要从西角门送泔水出去,我已买通了一个婆子,你跟着混出去,便快些往码头跑,记住一定要早些出京。别让人瞧出你的身份来,否则若你再被抓回来,我也没有办法救你了。”
    罗袖接过那包袱打开来看,里头果然有两张文书,一张是捏造了身份的户籍,另一张就是路引,包袱里还有不少金银首饰,这是一笔极为丰厚的资产,足够她逃出去度过余生了。
    罗袖不敢耽搁,立马答应了下来,觉得南枝若想将自己灭口,早便灭了,何必等到现在,那竟然是要将自己救出去的,罗袖忙换上南枝替自己准备的衣裳。谢过了南枝,这才悄声地逃出了屋子,按照南枝的话厨房里摸索去。
    南枝见人走远,关紧了门扉,速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了罗袖方才脱下来的衣服,又将头发披散开,往上抹了些灰尘,至于脱下的衣物,就被随意扯了几个口子,塞到柴房中。
    那个柴房里杂物又多,衣服藏在其中并不显眼,南枝重新将布条塞入口中,又将自己的手套进绳子里,装出绑缚的模样。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浓黑如墨然,有丫鬟推开了门,瞧见里头蓬头垢面的人,有些嫌恶,只将手里的东西往那人身上一摔:“我们姨娘心善,说放你一马,让你快收拾收拾,滚出侯府!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当着姨娘的面儿勾引侯爷,我若是姨娘,早把你发卖进窑子里了……”
    那丫鬟说完想起她还被绑着,扔给她一把剪刀,便嫌恶地走了,南枝很快便自己解开了绳索,将丫鬟扔过来的东西收好,那把剪子也藏在袖中防身,于是很顺利地从后门出了侯府。
    这次她身上有从周念仪那得到的户籍和路引,没有走水路,而是光明正大地走陆路,只乔装了一番,按照路引上的身份扮作了新丧的寡妇,一路往南行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马车已是出了京城,寒风将车帘吹开,寒津津的风灌进来,南枝扯住车帘一角,探出头,往黑沉沉的城墙上望了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放下了车帘。
    头微微靠在车壁上,她想,她再不会回到这里了。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南枝。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死遁
    最先发现南枝失踪的是小蝶, 她清晨见屋里迟迟没有动静,只以为南枝是要贪睡一会儿,她这些日子的确有贪睡的习惯。
    只是等得日头都高了, 也没见屋里有人出来,她遂生了疑, 敲敲门, 并没有人应, 一进去, 见守夜的小丫鬟仍在昏睡着, 心中便觉不妙, 待寻里面, 只见床帐空空并没有人。
    屋内找了一圈儿, 忙去推醒那守夜的小丫鬟,只是她唤了许久,那小丫鬟才堪堪转醒, 眼神迷离, 小蝶心中顿暗叫糟了,也不敢耽搁,在屋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后,忙一面派人去通知侯爷,一面在府里派人四处搜寻。
    齐敬堂得到了消息,便立即赶回了府邸, 他脸色沉得吓人, 一众奴才皆是战战兢兢, 一通搜寻调查之下, 圆石等人很快便顺着南枝有意留下的线索, 查到了周姨娘身上。
    当听到和周姨娘有关时, 齐敬堂本能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很快,周姨娘及其身边伺候的人被押到地牢里严刑审问。
    日头一点点升上去,只是冬日里并算不上炽烈。
    圆石入书房回禀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很不好的猜测,只是他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同齐敬堂回禀着:“禀侯爷,周姨娘已招认了,南枝姑娘先前以知晓她是瑞王细作的事为要挟,同她索要了一份户籍和路引,她无法,只得禀报给瑞王。”
    “没过几日她便将从瑞王那得的户籍和路引暗中送给了南枝姑娘,她说她只知道这些,后面的事便不清楚了,属下已派人按照周姨娘所供的文书,往城内城门处搜寻,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他禀报完,抬眼暗窥自家侯爷神色,果见他神情紧绷,面色有些发白,他便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如果是瑞王,那么南枝姑娘大概要危险了。
    以瑞王的心性,他定然怕在侯爷身边安插细作的事被侯爷知晓,为保万无一失,只会觉得死人的嘴才最严。只怕前脚将文书送与南枝,后脚便已安排人准备在路上暗杀了,南枝姑娘怎会如此糊涂,竟然为了逃出侯府,冒险去威胁瑞王。
    “加派人手,张贴告示!一有消息立即来报!”手掌渐渐收紧,齐敬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敢再深想下去,可是瑞王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
    如果……如果南枝真的出了什么闪失……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那么聪慧,自己不过曾告诉她一两句周姨娘的身份,她便借机寻到了出府的机会,她那样聪慧的一个姑娘,怎么会不防范瑞王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或许只是因自己那夜发的脾气,她与自己置气特意躲了起来,或许她没有出城,或许还赶得上……
    一时脊背竟沁出一层冷汗,原来永远地失去她竟是这样的可怖,只要想到往后余生再也瞧不见她了,一颗心竟骤缩得失了思考下去的余地。
    如果他不曾告诉她周姨娘底细……如果他不曾那样欺负她,不曾将她贬去洗衣房,不曾害她吃尽了苦头……如果那晚他没有同她发脾气,没有一连冷落她好几日,是不是她就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想要逃离这座府邸?
    圆石午后得到了侍卫传回来的消息,再入书房回禀的时候,见齐敬堂仍坐在长案后,仍是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一刻也不曾动过,他一时竟有些失声:“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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