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能过目不忘。即便是几个月前看过一眼的报纸,他也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再比如,他喜欢画画。虽然无法接受正规的绘画课程,但他随手涂抹的作品,竟有种奇幻瑰丽的美感。已经无数次惊艳网友,甚至还上过热搜。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江耀的父母欣慰地想着:至少,通过画画,他能够养活自己。
    然后变故就发生了。
    即便是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解释,那场变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在江耀20岁的这一年,他忽然失踪了。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风和日丽,江耀的母亲架起画板,让他在院子里画画。
    一不小心,颜料掉到地上。浓丽颜料弄脏了江耀的裤腿。
    母亲进屋,去拿布来擦。
    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江耀不见了。
    院子里没有门。围墙有两米多高。
    通往外界唯一的路,是母亲所在的走廊。
    可是,当母亲拿着布回来,却只看到画架静静地立在葡萄藤架下。
    地上还残留着颜料泼翻的痕迹。
    椅子却空了。
    自闭症天才画家神秘消失,全网震惊。
    事件过于离奇,警方迅速立案侦查,网民也自发寻人。
    可江耀始终下落不明。
    就像传说中的“神隐”。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自家院子的葡萄藤架前,他被神明带走了。
    警察已经无能为力,就连父母都快要在绝望中放弃。
    然而一年后,如同他的神秘消失一般,江耀又突然出现了。
    他是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
    浑身赤裸,身上有血。
    整个人像被从血池子里捞起来。
    却没有伤。
    警方起初怀疑,那是他与绑架犯搏斗后留下的痕迹,是犯人的血液。
    可是提取那些血迹的dna后,却无法与现存任何犯人的dna对上。
    这也没有办法。国内的dna数据库还是以有犯罪前科的人为主。如果绑架犯没有前科的话,数据库里不会有他的dna。
    警方转而把调查目标转向受害者本人。
    所有人都想知道,江耀失踪的那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江耀却失忆了。
    记忆仿佛从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开始断片。
    江耀记得颜料打翻,艳丽浓稠的油画颜料溅到裤子上。
    然后呢?
    然后,就是听到周围有人尖叫。他赤裸浑身是血地站在家门口。
    中间发生了什么?
    整整一年,难道一丁点事情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像是被整个剪断了。整整一年的记忆被人拿走,然后把头尾重新粘连。
    他仿佛是前一秒还坐在院子里,后一秒就浑身是血地站在了家门口。
    这一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身上那巨量到足以致死的血迹是谁的?为什么会赤裸地回来?
    全都不记得。
    无处追寻。
    这个诡异的失踪案,起初引起了全国网民的热切关注。关于他失踪又出现的讨论,占据了好几天的热搜头条。
    可是谁都无法解释这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每个猜测里又都有漏洞,无法完全用科学解释。
    警察和医生用尽所有办法,也始终得不到合理解答。
    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父母这边,儿子只要回来了就好。
    非但平安回来,甚至病情还有了好转。
    回到家的江耀,突然愿意说话了。
    会哭,会笑,会表达“我想要”。
    父母对此大喜过望,问他怎会愿意交流。
    江耀看着镜子,说:
    “我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我:世界很美好,让我好好活。”
    或许是那一年里,他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产生了第二人格。
    江耀的精神科主治医师,温医生告诉江耀的父母。
    失踪前的江耀,像一棵植物。安静,乖巧,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情,甚至受了伤都不会说痛。
    回到家的江耀,尽管仍然沉默寡言,却已经接近于正常人。
    父母重新看到希望,却还是不放心,因此仍然定期送他来做检查。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耀会出现在这间独立诊室。
    “……”在数次呼唤无果之后,温医生又叹了口气,在病历本上记录这次的失败诊疗。
    病情可能有反复。建议家属密切观察。不建议患者独立生活。
    温医生低头,书写这样的评语。
    而办公桌的另一边,江耀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台那一盆绿萝上。
    微风吹拂着窗帘,绿萝长长的枝叶,随风摇动。
    【很漂亮。】
    江耀听到心里的声音。
    【回去路上,去昆虫馆逛逛吧。】
    那个声音说。
    江耀听到“昆虫馆”三个字,眉眼一弯。笑了。
    “……你喜欢这个?”温医生终于注意到他的视线,伸手把盆栽拿过来,放到他面前,“喜欢的话,送给你吧。带回去养。”
    江耀撩起眼皮。看看他,又看看盆栽。
    然后伸出手,拨开叶子。轻轻拈起绿萝叶片上的一只瓢虫。
    红色背板,黑色圆斑。
    一只漂亮的七星瓢虫。
    【应该说什么?】
    心里的声音问。
    江耀:“谢谢。”
    他站起身,很郑重地朝温医生说,“谢谢你。”
    温医生愣住。
    江耀小心翼翼地捧着瓢虫,嘴角挂着笑容。
    ……他真的好像一棵植物。
    温顺,无害,把小虫从另一棵植物上,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并不是为了伤害它,只是喜欢它,所以希望它来到自己身上。
    温医生失神片刻,再次翻开了病历。
    斟酌许久。他把那句“病情可能有反复”删掉,重新写上一段话:
    患者与外界沟通能力较前有所好转。
    治疗方案暂无调整。继续观察。
    ……
    温医生记录完毕,起身开门,去把江耀的母亲请进来。
    这是他给人看病的习惯。先和患者本人交流,然后再与家属沟通。
    等待区里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女性。
    一看到温岭西,她便立刻站起身,迎过来。
    任何人都可以一望便知,这就是江耀的母亲。因为在她身上,有着和江耀一样温和无害的气质。
    如果说,江耀的温和无害,是来源于孤独症患者天生的与世隔绝感,那么他的母亲徐静娴,就是芭蕾舞者特有的轻盈与优雅。
    眼角的细纹显示出她已经上了些年纪,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样貌与身段。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万众瞩目的大美人。
    而江耀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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