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不是个真正的“植物人”。
    陆执总算把他连人带衣服冲干净。
    然后就遇到了新问题。
    ——江耀没有干净衣服穿。
    他原本的衣服湿透了,江耀瘦小的身体裹在湿衣服里,瑟瑟发抖。
    陆执在总统套房里找到的其他衣服……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污染。不能穿。
    陆执唇线一抿。
    他第101次地望向手腕上的移动终端,看着地图上的小亮点,估算救援队伍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
    半个小时……这傻孩子估计已经冻死了。
    于是,当救援队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面容冷峻的陆队,只穿了个小内内站在甲板上朝他们招手。
    这次任务本来是由陆执假扮成上流舞会,调查邪恶拍卖背后的真相。
    谁能想到,出门时西装挺括,再见时已经只剩内.裤。
    整个救援队惊得打跌,直升机都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在陆队身边,还站着个漂亮得过分的少年。瘦小的身体裹着男人宽大的西装外套,长长的裤腿拖曳在地上。鸦羽似的睫毛缓缓眨动,浑身上下散发出疏离感。
    少年的眼睛微微失焦,仿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
    手指却抓着陆执内.裤的一角。
    很不合时宜的举动。很怪。
    直升机又差点掉下来。
    第5章 新生
    翌日。
    在闹钟响起之前,温岭西就自然醒了。
    哗啦一声,他拉开窗帘,感受阳光照耀在自己脸上。
    这是一种快速唤醒身体的技巧。阳光的直接照射,可以让视交叉上核感受到昼夜交替,从而唤醒人体内自带的生物节律,让身体真正清醒。
    温岭西调整呼吸,敲响了客房的门。
    里面窸窣一阵响动。他可以想象江耀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不久之后,门被打开了。
    “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温岭西用笑容迎接他,视线却悄悄打量着他的身体。
    “嗯……”江耀揉着眼睛,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脸颊和睫毛是干净的。脖子也是。衣服上也是。
    温岭西的视线越过江耀的肩膀,投向他睡过的床铺。
    床单,被子,枕头,似乎也没沾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果然。蜗牛什么的,不可能真的存在。
    温岭西暗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温岭西带江耀吃过早饭,随后便驱车来到了精神卫生中心。
    精神卫生中心早上八点开门,江耀的母亲徐静娴已经在诊室外等着了。
    “他怎么样?”
    和昨天一样,一见到温岭西,徐静娴立刻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过度忧虑的母亲快步走过来,从心理医生手里搂过她的儿子。
    明明儿子已经21岁了,身高已经比她还要高,她却还是像老母鸡保护小鸡崽一样,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端详他。
    温岭西知道她在找什么。她在确认蜗牛是不是又来找江耀。
    “我已经看过了。”温岭西笑笑,“没有蜗牛。看来,蜗牛不喜欢我家。”
    徐静娴终于确认江耀一切安好,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太感谢了,温医生……”徐静娴转过头来,充满感激地向温岭西道谢。
    温岭西领她进了诊室的门。两人在办公桌边上坐下,温岭西才知道,徐静娴的感谢不仅仅是因为他代替她照顾了一晚上江耀。
    “我昨天回家以后也仔细想了想。”徐静娴的手指摸索着一次性纸杯边缘。她的视线也落在纸杯中的水面上,嘴角带着一抹无奈笑意,“我明白了您说帮我照顾江耀的用意……真的,太谢谢您了。”
    徐静娴说,她昨天回家以后,原本非常不适应。儿子不在身边,令她无比焦虑,她差点大晚上地开车到温岭西家里,想把儿子接回去。
    但是,长期以来的诊疗,让她充分相信这位主治医师的专业性。她觉得她应该遵守自己和温医生的诺言。
    于是她忍住了接儿子回家的冲动。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电视,看起了节目。
    巧的是,电视台正在转播一场花滑比赛。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被冰场上运动员们的表演深深吸引。
    她在花滑运动员身上看到芭蕾舞蹈的影子,心里忽然又想起省队邀请她去做芭蕾指导的事。
    “我泡在浴缸里,听着以前演出时伴奏的歌,忽然就明白了……”
    徐静娴笑着说。
    “您一定早就看出来了,我是太焦虑,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把江耀当成我生活的全部。他如果能正常跟人交流,一定早就向我抱怨,我管他管得太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了吧……”
    在度过最初的不安之后,徐静娴立刻意识到,这也是一种分离焦虑。
    原来不是儿子依赖她,而是她依赖着儿子。
    她毕竟也是学过心理学的人。
    更重要的是,一旦摆脱那种焦虑状态,她发现,蜗牛什么的,确实不可能存在。
    怎么可能有呢?他们家这么干净。
    当她笑着跟家里保姆说起这件事,保姆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反复感慨道:哎呀!你可算明白了!这几天每天都要把家里打扫十几遍,可把我折腾坏了!
    徐静娴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儿子的头发。
    然而当江耀转过头来,望向她时,她却只是笑了笑,然后放下手。放弃了这个充满母爱的动作。
    温岭西十分惊讶。
    他没有想到,仅仅一晚,徐静娴居然已经想明白了。
    这位前芭蕾舞者,原来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话说回来,能吃下那么多苦,成为一名专业芭蕾舞者,徐静娴的内心一定是坚忍强大的。
    徐静娴只是长期处于压抑和自责中,以自我为牢笼惩罚自己。
    现在,短暂地让江耀离开她,她一旦脱离了那个环境,立刻就自己想明白了。
    这位母亲,真的很厉害。聪明又清醒。
    温岭西深吸一口气,摇头笑道:“您不应该感谢我。是您自己拯救了自己。”
    ——或者说,自己放过了自己。
    温岭西在内心悄悄补充。
    “不不不,我还是需要您的帮助的。”
    徐静娴也笑了,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俏皮。
    “我打算答应省队的邀请,去他们花滑队里指导芭蕾。”
    “所以,将来如果我随队出去比赛,他父亲又恰好不在的话……温医生,能不能拜托你,到时候再帮我们照看几天江耀?”
    温岭西当然同意了。
    老实说,他当江耀的主治医生也这么久了,对这个孩子有很深的感情。
    再加上江耀那么安静乖巧,不会乱动东西,不会伤害自己。照看他比照顾一盆植物还简单。
    甚至做饭的时候都可以多做一份,完美解决了温岭西这个单身狗“做少了太单调,做多了吃不掉”的困境。
    何乐而不为?
    愉快而短暂的交谈过后,温岭西就把江耀正式交还给了他的母亲。
    江耀今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吧。
    温岭西起身,送这对母子出门。
    站在诊室门口,徐静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道:
    “对了,温医生,关于人格融合的事……”
    “噢。”温岭西道,“人格融合暂时还不急。他现在的情况很好,副人格的存在,对他来说是有帮助的。所以我建议把人格融合推迟,再观察一段时间。”
    “好的。”徐静娴点头,脸上露出好奇,“温医生,那,人格融合之后,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感觉他心里那个副人格,比他原本的自己要成熟很多……融合之后,他是不是会……”
    温岭西明白徐静娴话里的意思。
    或者说,期待。
    由于自闭症的关系,江耀在社交和日常生活中非常弱势。无法完全独立生活。
    但他的智力其实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还是个天才。
    江耀的副人格——经过多次诊疗,温岭西已经有所感觉——那个副人格,似乎是一个比江耀大了几岁的、成年的男性。
    副人格比主人格更懂得社交技巧,拥有更强的独立自主生活能力。
    如果能适应社会,如果能正常地上学,工作……
    那么他或许将来还有希望组建自己的家庭。
    他或许还有希望,过完正常人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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