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家在我祖父那辈,就因为一点事情闹翻了,”周耀的表情有些古怪,“所以我祖父跟我堂伯祖父就各分了一些家产,一个留在沂州一个到了密州。虽然他们是亲兄弟,但实际上我们两家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的了。”
    许淙默默倾听。
    他觉得周耀现在需要的可能就是倾听者的角色。
    事实上也是如此,或许因为许淙是同窗,不知道他们两家的纠葛,所以周耀说起这事来并没有什么顾忌。
    “……好多年了,我都没见过沂州那边的人。”
    “但是最近一两年,或许是因为堂伯祖父和我祖父都老了,然后两家就渐渐地恢复了走动,逢年过节会送送礼,还会一起祭祖。”
    “这次我考乡试,堂伯祖父还特地到密州来了,原本我以为他老人家只是来看看,毕竟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能出一个有功名的人还是非常光宗耀祖的一件事。自从我考中了秀才,家里的叔伯兄弟们都不敢惹我的。”
    “谁知道等我考完,他就说想把外孙女许配给我!”
    “全家都被他吓了一跳!”
    许淙给他倒了一杯茶,点头,“这件事是很让人惊讶的。”
    毕竟一个前些年相处得并不愉快,也就最近一两年才恢复走动的亲戚,突然间要把外孙女嫁过来,听到的人估计都会在心里犯嘀咕。
    “你也觉得奇怪吧?”
    周耀叹了口气,“当时我们全家都这么觉得,祖父倒是犹豫了一下,但我爹娘马上就拒绝了,说不合适。”
    “然后我那位堂伯祖父就哭了。”
    许淙:???
    哭,哭了?
    许淙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一个什么发展啊?
    别人家不愿意娶你的外孙女,怎么就突然哭起来了呢?
    这事情的走向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啊,非常离谱了。
    估计周耀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堂伯祖父这是为了外孙女着想。他和我那位堂姑,都放心不下我堂姑唯一的女儿,担心他们百年之后我表妹会被人欺负,所以就想到将她嫁回娘家来。”
    “但偏偏我堂伯祖父的独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虽然留了个遗腹子,但跟表妹的年纪相差很大,并不合适。”
    “所以堂伯祖父就想到了我。”
    周耀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堂姑早些年嫁到了充州,但我那堂姑父实在不是个东西,他自己常年带着妾室在外做官,留我堂姑在充州老家侍奉长辈,有了宠爱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后,已经不将我堂姑和表妹放在眼内了。”
    许淙皱眉,“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这样的渣男,让他想到了原书里面的那个‘许明成’,自己在外做官,却把母亲和妻儿留在老家。这种带着妾室在外做官,却把妻子留在老家美其名曰‘侍奉长辈’的行为,真的非常非常让人不齿!
    周耀撇嘴,“你也觉得吧!”
    “我那个堂姑父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人家常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们读书人的名声,就是被他们这些人败坏的!”
    “可偏偏我堂姑近些年身子骨也不太好了,于是堂姑她为了女儿着想,就想要将她嫁回娘家,顺便将自己剩下的嫁妆带回来。她当年出嫁,因为嫁的是个举人,所以堂伯祖父是陪嫁了很多东西的。“
    “虽然这些年用去不少,但也还剩了些。”
    周耀不太好意思地道:“堂伯祖父和堂姑不想便宜了赵家人,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堂伯祖父还说如果我愿意娶表妹,那么不单单是堂姑剩下的嫁妆,他还会再陪送一份,不会比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差。”
    “虽然我们家也有钱,但堂姑和表妹实在可怜。”
    “于是后来我们家就同意了。”
    许淙愤愤,“就应该这样!”
    “就应该让你那个堂姑父家蛋打鸡飞,什么都捞不着才好,不然他们都要以为别人没脾气的呢,尽欺负人。”
    等等!
    许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仔细回想刚刚周耀说过的话:
    ——周耀堂姑?
    那既然是堂姑那就是跟他一个姓,姓周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但是可以称呼为‘周氏’。
    ——嫁到充州,不想便宜了赵家人?
    所以周耀的堂姑父姓赵,是充州人!
    ——带着妾室在外做官,留妻子在家中侍奉长辈,还有庶子庶女……因此这是一个姓赵、老家在充州、妻子姓周、然后在外面做官的人!
    好耳熟!!!
    许淙脑海中灵光一闪,赵家,夫人姓周!
    那不就是跟赵知府一样了吗?!
    可是赵知府的夫人周氏是一直跟随赵知府在外赴任的啊,当年孙教谕还派人查过呢,而且周耀也并不认识赵胜这个赵知府的长子!
    虽然破绽很多,但许淙的心中怦怦直跳。
    直觉告诉他,有猫腻!
    于是他连忙追问:“周耀,你的姑父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做赵承业?你的堂姑是姓周对吧?她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嫁妆也很多?”
    周耀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于是道:“我那位堂姑父的确姓赵,但是不是叫做赵承业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们两家很早就闹掰了,以前都没联系过,等等我记得堂伯祖父提到过,让我想想啊,好像是两个字……”
    许淙紧张道:“赵兴?”
    “对对对,”周耀一拍脑袋,“就是这个名,堂伯祖父说堂姑父是家中独子,所以他爹就起了‘兴’这个名,希望他能够光耀门楣。”
    “不过许淙,你怎么会知道我姑父的名字啊?”
    许淙没回答周耀的问题。
    他的脑海中现在只有四个大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赵知府的名字是赵兴、字承业,这是在老师的那本《序齿录》里面记载的,除了这些之外,其夫人姓周,名字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是嫁妆丰厚,家里有钱。后面这个呢是当年在勉县的时候,孙教谕查到的。
    而他的同窗周耀:商户出生,家里有钱,有个堂姑嫁到了充州赵家,堂姑父叫做赵兴,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外为官,很少回去。
    两个‘周氏’的共同点:嫁妆丰厚,嫁到充州赵家,夫婿是赵兴。
    如此就对上了!
    赵知府就是周耀的那个不做人的堂姑父!
    赵胜是周耀的表兄弟!
    许淙正想告诉周耀:你讨厌的人是你表兄弟,但略微一想却觉得不对!
    刚刚周耀是怎么介绍他未来的丈母娘,那位堂姑的呢?
    简单概括一下,那就是:‘我堂姑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她身体不太好,所以就想把女儿嫁回娘家,一方面是将自己剩下的嫁妆带回来,一方面也是想着有人能照顾表妹。’
    重点:周耀的堂姑只有一个女儿!
    但许淙记得清清楚楚,在勉县的时候孙教瑜就查过了,赵知府有三个儿子,并且都是夫人周氏所出,而且这位‘夫人周氏’,是一直跟随赵知府赴任的!
    那很明显,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是大大的问题!
    有两个“周氏”!
    许淙的思维转得很快,他一边回想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得知的赵知府家的事,一边又跟周耀刚刚说的进行对照,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周耀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认识赵知府,而且拿这件事骗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对赵知府的长子赵胜一无所知。
    亲戚里有人考中解元,这可是大事啊。
    不可能不知道的。
    这事可真是……
    太离奇了!
    周耀看着好友的表情变来变去,奇怪问道:“许淙,你怎么了?”
    许淙回过神来,看向周耀的目光顿时就带着同情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瞒着周耀,在这件事情上周家可是吃了大亏的。更别说周耀现在已经跟赵知府的嫡女定下了亲事,于情于理都脱不开干系。
    所以许淙表情严肃:“……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周耀好奇,“什么事啊?”
    许淙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最开始讲起,“我爹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到勉县赴任了,后来我三岁那年,也到了勉县。”
    周耀不明白许淙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不过还是认真倾听。
    “……后来兴元府的张知府离任,朝廷调来了一位赵知府,这位赵知府后面把我孙叔,也就是当时的勉县教谕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都黜落了,反而录了几位家中财产颇丰,但平日里却有些不学无术的人为童生。“
    “于是孙教谕不服气,觉得他怕不是收了人家的贿赂,就去查了一下他。”
    周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坐直了身体。
    许淙继续说道:“这位赵知府是我老师的同年,所以当年我爹和孙教谕就辗转打听到他叫做赵兴,字承业,其妻为周氏。”
    周耀恍然,“这位赵知府,就是我那个堂姑父?”
    “对,就是他,不过这不是我想跟你说的事,”许淙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孙教谕还打听到,赵知府的妻子周氏,一直跟随他赴任,并且夫妻感情很好,两人还生育了三个儿子,有没有女儿不知道,但他对外是有三个嫡出儿子的。”
    许淙在‘嫡出’二字上加了重音。
    “等等……”
    周耀皱眉,“你说我堂姑跟堂姑父,有三个儿子?”
    “这不对啊!”
    他豁然站起,“堂伯祖父明明说,堂姑只有一个女儿的,而且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充州了,就连堂伯祖父想要去看她,都只能到充州去。”
    “你说得不对!”
    “我才是对的,你没听明白。”
    许淙将激动的他拉了下来,按到位置上,然后再跟他解释,“你的堂姑父,赵兴、赵承业,他娶了你堂姑之后却把她留在老家侍奉长辈,自己则带着妾室赴任,并且还跟对方生了三个儿子,对外则说是嫡出,说那妾室是‘周氏’。”
    “这样你明白了吗?”
    “你堂姑被人顶替,你们全家都被骗了!”
    “赵承业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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