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六百多号人, 第一批进厂的工人三教九流那是啥人都有, 后面几批进厂的多少都识字, 连蒙带猜的, 到底是把这份报纸读完了。和报社出版的报纸不一样, 他们这份场内报纸报道的是他们厂里人, 有五车间的车间长,还有一车间的线长。
    这两位都是在建厂之初就进厂了呢,为红鸩纺织厂服务了二十年,到现在全厂就没有不认识他们的。读他俩人的文章,就是读红鸩纺织厂的发展史,通过这两篇文章大家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更重要的时候,他们更了解文章的主人公。
    这两位工人资历在那摆着,其实之前大家就知道这俩人给工厂做了不少贡献,但你要让谁举例他们具体做了什么,恐怕没人能说得出来,但是看了这份报纸之后,大家可就知道了。
    “原来那个谁谁什么时候还做过这种事情!”这句话是最近纺织厂工人使用的最多的一句话。
    另外还有一个隐形好处,那就是厂里评选模范的时候,他们不必再绞尽脑汁去想我要推荐谁了,对照着文章比较比较,也能比较出个大概来。就像五车间长就比一车间线长多了两次外出交流学习的机会,而且每次学成归来都能为场内带来一次技术改进,因此贡献要大上不少。
    当然了,文章必定是文章,虽然写成了人物传记的样式,让其他人明白这位工人为工厂做了多少贡献,但其中必然还有艺术创造的成分,或者说是作者本人的思想掺杂其中,所以这份报纸只能作为评优参选的参考物,其他还得和自己日常接触交流相融合。
    要说这报纸有什么不好,那就是版面太小,一张纸就印两篇文章,根本不够看的。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缺点也算是优点,所以宣传办并没有很在意。
    就比如现在,程涛正坐在自己工位上喝茶,门突然被推开,何林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涛子,你听说了吗?咱们厂报要加印了,公社那边的领导也说可以在全公社范围内发散发散,让大家都知道活儿该咋干。”
    劳动模范从来都不是一个行业的标杆,而是所有人的标杆,他们这次选取的两个工人都曾经被评选为县城劳动模范,不过再往上走就没走上去过,不过也挺好了。所以这份报纸就算往外发散,也完全没问题。
    “哦,既然都通知到你这里来了,厂委和工会肯定已经办好了,跟咱没多大关系。”
    “哎,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呢?那可是咱们俩的劳动果实。”
    程涛瞥了他一眼,“与其怀念旧果实,倒不如想着怎么把新鲜果子从树上够下来。上次开会的时候,你可在厂委和工会跟前立了军令状了,这要是完成不了,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你?”
    说到这事儿,何林就蔫了,“你说你没事做这个企划案干啥?一下子给自己找了这么多活儿。”
    “我做企划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人会说争取把每篇文章都写到能出版的水平。反正我是做不到的,交给你了。”开会那天,何林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领导说啥他都说好,到最后跟立军令状一样,主动给自己定了要求。
    眼下这两篇文章送到报社去投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要知道这两篇文章他们之前包括写和修改,返工不下十次,就这样都不一定能被报社选上。
    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系列报道,面对的人很多,如此他们写文章就很难做到精雕细琢。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自己的文章保持在较高的水准,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林却偏偏保证文章次次都是出版水准,当即就有干事说,那他们是不是决定以后每写一篇文章都要去投稿?何林还傻乎乎的说是。
    这要是一篇都刊登不出来,他们宣传办肯定会成为笑柄。但是想让自己写的每一篇文章都被编辑选中,那是很难的。
    这几天程涛一想起这个事儿,就觉得亚历山大。偏偏当事人没事儿人一样,自从厂内报纸下发之后,他就喜欢到车间里溜达,听人夸这份报纸哪哪好?
    有那点时间还不如琢磨琢磨接下来的文章该咋写呢。
    眼看到中午,何林看程涛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要往外走,“今天不用我给你捎饭?”这几天程涛一下班就去医务室,听说是他们村一个小辈在医务室住着呢,貌似病的还不轻,他抽空就会过去看看情况。
    “今天就算了,早上没顾上吃早饭,我得先去食堂填饱肚子。”
    先前就知道程传杰的情况不会一下子就好转,得受阵子折磨,却没想到这么折磨人。他的伤口本来只是擦破了一层皮儿,前几天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伤口一直都没愈合。从大前天晚上也就是他和李顺四人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晚上,程传杰的伤口开始腐烂,伴随着高烧不退。
    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遇到这种情况倒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是心疼啊。昨天程涛过去的时候瞥见程传杰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他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行尸走肉,受这么严重的伤,而且看他一点一点烂到骨头,当然疼。程传杰平常看起来可稳重,现在也疼的在病床上直打滚儿。身边人能做的就只有给他降温,让他不至于烧傻。
    药是在昨天下午到的,是由专门的医生和研究院配送来的。看到程传杰情况,他们没觉得太惊讶,直接就进了病房。昨天晚上程涛过去的时候,病房的门还没有打开,今天早上他再过去,病房的门还是关着。
    他当然好奇到底怎么养了,不过他现在得先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脏六腑,要不然真的撑不下去了。
    简单的吃过午饭,程涛就去了医务室。
    “刚才我们还说你什么时候过来?这人刚走,你就过来了。”相文媳妇儿看到程涛,直说不巧。
    “嗯?有谁找我?”程涛没怎么在意,接着就看向紧闭的房门,“人还没有出来?”
    “里面的大夫和研究员已经轮流出来吃过饭了,我趁他们出门的时候往门里看了一眼,传杰没有再挣扎了,起码疼痛是止住了。”程相文回道,这几天忙着照顾侄子,忙着等消息,他都没有顾上休息,整个人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不过知道侄子的疼痛止住了,他感到非常欣慰。
    “那就好,只要不疼了,就算是治疗周期拉长一点儿也不怕。”
    “对了,你嫂子说的是一个军官,听到我和你嫂子说起你,好奇的问了几句,还说想见见你,谁知道你下班后没直接过来?”
    “军官?”程涛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他大姐夫,“他在病房里?”
    程相文摇头,“没有,是今天晌午过来看情况的,不过里面的研究员和大夫跟他都挺熟,应该是一个部队的。”
    程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正在这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群白大褂。
    程相文赶紧迎上去,“大夫,我侄子他没事儿吧?”
    大夫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得等。”
    “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吗?”程涛跟着问道。
    大夫摇头,“最好不要!家属放心吧,里面有专门的人照顾,他懂得注意事项,绝对没问题的。”
    程相文和他媳妇儿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儿。
    程涛看俩人没吃饭,去医院的食堂给俩人买了份吃的才回纺织厂。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下午还要上班。
    今天下午他的任务还比较重,得做一篇文。
    素材都是现成的。之前,程涛的采访是针对整个五车间的,包括一线工人,二线工人和他们的车间长以及各线长都考虑到了,不过为了迎合主题,他最终选择把重点放到了五车间长身上,其他的是提都没提。
    厂内报纸下发之后,他再去五车间,就有那么几个婶子大娘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程涛倒是不在意,还觉得这种行为挺可爱,把所有恩怨都表现在脸上,总比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一有机会就使坏的强。
    不过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而且如果这都不成文章,之前他费劲心思想出的那些问题和付出的汗水不就白费了吗?他现在做的这个系列还差一篇压轴稿呢。
    他是觉得既然是做系列,最后还是得回归到工人本身上,回归到个人身上不如回归到所有人身上,让所有人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本来嘛,他这个规划就是鼓励大家认真他是工作的,最后当然也不能改变初衷。
    这篇文章,程涛写的很顺畅。删减后余下三千多个字,他通读了两遍,越发觉得不错。
    程涛把文章平铺在办公桌上,一边喝水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果实。
    历史何其相似,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猛地推开,何林从门外走进来。
    “程涛,不得了了!”
    现在大家现在还在调研阶段,或者说是作文章之前的积累阶段。所以何林才有空跑车间,美其名曰采访,其实就是去享受大家的追捧去了。不过这个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一惊一乍的性格得改改了,头两次,他还挺真情实感,次数多了,他就懒得配合了。
    “哦!”
    “你别哦啊,这次真的是有大事情。”何林摊开自己手里的信封,“你看,这是市报社寄来的回执信,我已经看过了,你的文章会刊登在下个月十号的报纸上。”
    “嗯?”程涛忙着把文章收起来,没听清楚何林说了啥,“只有我的文章?”
    “啊,”何林理直气壮,“人家是市报社,每天投稿的人多了去了,想要刊登啥都是编辑说了算,像咱俩的文章来自同一个工厂不说,文章还是同类型的,一次能刊登一篇就很了不得了。”
    “这样啊。”程涛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觉得何林变了,这要是以前,他不说毁了这封信,但肯定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快就知道确切消息。
    “对了我问问你,你小叔,也就是我姐夫自从上次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到家?”
    “没有,昨儿我爹把电话打到了他所在的部队,部队说这是机密,不能泄露,反正说了等于啥都没说。”
    “哦。”
    文章被刊登到市报纸上,对程涛来说虽然值得高兴,却并不是需要庆祝的事情,但是厂里的大家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程涛先是被叫去了厂委,接着有和工会的同事同喜乐,然后又被五车间长拦住了去路。
    “你刚来工厂那会儿,我就觉得你前途无量,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没错,你这个小同志很有前途啊。”五车间长拉着程涛夸奖。
    这要是他刚进厂那会儿,五车间长这样跟他说,他或许就信了。或者是他之前去五车间采访的时候,五车间长这么跟他说也行啊,偏偏是在他的文章确定要被刊登到市报纸上的现在。
    “借您吉言!”程涛笑着应对。
    “其实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帮忙,”五车间长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您说。”
    “不是我那几个老伙计吗?听说我就要上报纸了,他们也想过把瘾。想问问你还想采访谁不?他们都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了,兢兢业业为工厂拼搏了一辈子,如果去采访他们,你肯定也能受益匪浅。”五车间长就差打保票了。
    程涛摇摇头,“采访是采访的,像我的同事何林每天都要下车间。要是可以五车间长,你把把他们的名字和岗位告诉我,我安排何林过去采访?”
    “他不行,”五车间长摇头,“我知道你们办公室的另一个小子,先不说其他的,就说他问的那些问题就不行,没有深度,没有意思,我瞅着还是你亲自过去最好。”
    “车间长这你可就为难我了,我手边事儿挺多,一时半会儿还忙不完。主要我上次不是在咱车间采访了很多工人,我还想着把那些采访写成文章呢,要不然下次我再去咱们车间,大娘婶子怕是得直接把我轰出来。”
    “好好好,如果是在写文章,那是不能耽搁,不过你如果能抽出空来,我还是希望你去看看的。”
    “行!”
    目送五车间长离开,程涛没有立刻走开,“出来吧,听到五车间长说的的话了?”
    何林这才磨磨蹭蹭的从楼梯间走出来,然后慌慌忙忙的解释:“我这可不是故意偷听到的,只是刚走到那儿了,一发现你在和五车间长说话,我立刻就躲回去了。”
    不然叫对方知道自己听见了对方批评自己,多尴尬啊。
    “嗯,我知道,我刚都看到了,”程涛正对着楼梯间,正好看到了何林慌乱躲回去的全过程。
    “走吧,咱们一块回办公室,回去应该差不多就下班了,”程涛说着,走在了前头。
    何林赶紧从后面追上来,犹犹豫豫了好几次才开口问道,“涛子,要不下次咱俩换换,你去车间采访?”
    “现在是你缺素材,需要下车间采访。我去了,能当你的事儿?”他虽然只待在过五车间,但采访内容是非常丰富的,至少能还能再写两篇文章。
    何林不一样,上次开完会之后到现在他都还没动笔呢,主要就是因为没有素材,无从下笔。
    “那不然,明天我下车间之前把问题拿来给你看看,你帮我改改?”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林是非常犹豫的。
    虽然说他们俩现在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但是双方的工作是互不干涉的,如果他这次请了程涛帮忙,以后程涛请他帮忙的时候,他就不能再拒绝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最后还是说了。
    他不能让被采访人一直对他是这个印象。
    宣传办公室是要一直开下去的,他们这个系列可能还会做很久,如果被采访人一直看不上他的采访内容,那他后续的工作会很难办。
    不过他话是说出口了,程涛答不答应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程涛当然不会拒绝。
    “行啊,等明天我来上班,咱们好好琢磨琢磨,”程涛非常爽快,虽然不确定还要在一块儿共事多久,但在相处的时候互帮互助,两个人都会轻松很多。
    通过这件事,两人的关系更上了一层楼,只是他们两个现在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还没有体会出来。
    正如程涛所说他们回到办公室之后,下班铃声就响了。
    程涛收拾收拾东西,离开。
    走出纺织厂大门的时候,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情况,主要中午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说了,最好不要进去探望,他过去了也只是在走廊上站站。
    经过医务室的时候,程涛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拐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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