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踉跄后退两步,卫琛的剑也还是刺中了他的左肩。
    不过比起他昨日刺在顾晚卿胸口的那一剑,这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要不了他的性命。
    就在荀岸吃痛闷哼,暗暗松一口气时。
    卫琛拔剑复又刺了过来,对准了他的胸膛。
    “阿锦!”苏照轻喝一声,提剑一跃,以剑鞘挡下了卫琛的第二剑:“你冷静点!就算你现在杀了他,顾晚卿也活不过来了!”
    可惜卫琛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说,目眦欲裂,以力震开了苏照的压制,“那我便让他给卿卿陪葬!”
    苏照本就不敌卫琛,急忙唤了李成功。
    二人合力,这才拦下了卫琛,将他与荀岸隔开。
    “顾家满门无人留世,难道你想让顾太傅甚至整个顾家一辈子都背负谋逆的罪名吗?”苏照仍没有放弃说服卫琛。
    因为他知道,如果卫琛执意要杀荀岸,凭他和李成功,顶多也只能挡住他半盏茶的功夫。
    苏照这番话总算起了点作用。
    卫琛一头脑热,终于冷静一些,他的视线从荀岸身上移到苏照脸上。
    只听苏照继续道:“事到如今,能为顾家平反,查清事情真相的便只剩下你了。”
    “荀少泽乃禹州通判,正六品官员。你若是无缘无故便杀了朝廷命官,哪怕你这次西域平乱有功,陛下怕是也不会轻饶了你!”
    “若是连你都出事了,就真的无人会替顾家百余口平冤了。”
    “阿锦,你真的要让顾晚卿一家百余口就这么枉死吗?”
    苏照的话安抚了卫琛暴怒的情绪。
    他彻底冷静下来,扔掉了手中的长剑,越过他们,朝雪地里安然“睡”着的顾晚卿走去。
    他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眼见着卫琛要带走顾晚卿,负伤难行的荀岸试图上前阻止。
    却被苏照和李成功拦下,生生隔断了他望向卫琛带顾晚卿离去的背影。
    -
    卫琛将顾晚卿葬在了他院中的那片梅林里。
    因顾家的罪名尚未洗清,所以顾晚卿的墓碑上,没有刻字。
    卫琛着月色长衫在她墓前坐了大半日。
    拿来了他从西域那边带回来的美酒,一坛又一坛地浇在顾晚卿墓前。
    “你不是说,西域盛产美酒,让我凯旋时给你带几坛回来?”
    “我给你带回来了,你且尝尝,这酒可还对你胃口?”
    男音磁沉,有些哑,在深冬的雪夜里格外清寂孤独。
    卫琛对着顾晚卿的墓絮叨了许多。
    一边喝酒一边把这三年在沙场上的一些见闻说给她听。
    末了,他拎起长剑,又在她墓前舞剑给她看。
    最后伏跪于雪地之中,双肩震颤着,久久不肯直起身来。
    -
    卫琛想起了少时的顾晚卿。
    七岁,在学堂,顾晚卿给他送了她娘亲亲手做的栗子糕。
    虽然最后那糕点被人抢了,卫琛拼尽全力也只抢回来最后一块……
    但他俩一起坐在学堂廊下,分着吃那块糕点时的快乐,他至今都还记得。
    那时候他体弱多病,时常被人嘲笑,说他不配做太尉的儿子。
    与他前头两个哥哥的英武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那段时日卫琛的性格沉郁、阴晴不定。
    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
    只有顾晚卿,软软小小的一团,总爱跟在他身后,要跟他做朋友。
    十岁以后,卫琛的身子骨好了起来。
    他也开始强身健体,习武,这才有了今日的造化。
    而顾晚卿自始至终都在他身边,他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直到她倾心于荀岸,后来又执意要嫁给他。
    卫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她的情意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可他已经错过了向她倾诉心意的时机。
    那时年少骄傲,不屑那些强人所难,棒打鸳鸯的卑劣行径。
    所以在顾晚卿与荀岸大婚的前一日,卫琛选择随兄长出征西域。
    这一走便是三年。
    本以为如今回来,他便能沉心静气,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与她做朋友。
    未曾想,世事多变。
    如今他们阴阳相隔,竟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冰天雪地里,卫琛伏跪于地,直至身体僵硬。
    他才似醉非醒地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那块无名的墓碑。
    音色悲伤得沉哑:“卿卿,黄泉路上走慢些。”
    “等我……”
    作者有话说:
    ps:
    1、阿锦——卫琛乳名
    2、荀岸,字少泽
    3、帝京=庆都
    第3章 、前世003
    昌庆二十二年,残冬。
    今年帝京的雪来得迟一些,腊月将末,方才洋洋洒洒下了一场,细如盐粒。
    城中青石板铺成的长街被雪色盖得斑驳。
    那些露在雪色外的青石板便如洒在宣纸上的散墨。
    最后随着一辆靛青色车顶的马车从长街上碾过,一副写意水墨画便渐渐落成。
    马车行得慢,不疾不徐,往西北方向的丞相府驶去。
    车檐挂着一盏四角灯笼,于昏沉暮色里,散着暖橘色的柔光。
    上头“卿”字花样,在烛光里若隐若现。
    街上行人见之无不避让,惴恐又敬畏。
    只因这挂着“卿”字花样的灯笼,是专属于丞相府的标志。
    而这位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日前刚查明了五年前东宫太子携太傅顾准、巡捕营统领逼宫谋逆一案。
    还了顾太傅一家百余口清白。
    当年那场动乱,发生得悄无声息,却又影响颇大。
    只因事后天子下诏,将太子等人罪名昭告天下时,百姓们都不相信,贤明一世,忠君爱民的顾太傅,竟然会谋逆。
    五年过去,百姓的议论声早就小去。
    时间的流逝,让那些曾经为顾太傅一家百余口愤愤不平之人,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几个月前刚升任丞相的卫琛,于几日前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上呈当今太子,也就是四皇子赵渊诬陷顾太傅谋逆的罪证。
    以一己之力逼着当今圣上,重审顾太傅协助、教唆前太子谋逆一案。
    圣上自是不愿,但如今朝中文武百官,大半部分已为卫琛马首是瞻。
    群臣请愿,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应下,着卫琛亲自调查此案。
    卫琛为此弃武从文,一步步爬上丞相之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以自己双手之力,搅弄朝堂风云。
    为顾太傅一家平反。
    至于当年四皇子构陷顾太傅的相关证据,他这五年里,一直暗中寻找。
    为的就是在他揭发赵渊罪行时,能够一举将他定罪,不与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所以在百姓与陛下眼中,卫琛不过三四日便将当今太子赵渊构陷顾太傅,甚至在前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挑唆太子谋逆等相关罪行查了个清楚。
    并且人证物证,他也一一在握。
    如此效率,怎能不让百姓敬畏。
    至于惴恐,则是因为昨日太子赵渊被定罪时,妄图背水一战,行刺陛下。
    结果被丞相卫琛,一剑斩落头颅。
    据说当时赵渊的血激射而出,将丞相卫琛的官服都染成了紫红色。
    他的头颅顺着龙椅前的丹陛一阶一阶的滚下,滚到前排的大臣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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