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卿进屋时,男人的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第一时间落到她的身上。
    “怎么起来了?”
    卫琛装模作样地合上手里的书,朝顾晚卿伸出手,示意她去他身边落座。
    屋内开着窗,夜风钻入,带着点点秋寒。
    风吹得烛火微微晃动,扭曲了卫琛映在墙上的身影。
    屋里的花瓶还插着一些丹桂,香味幽沉怡人,氤氲满室。
    顾晚卿移步过去,默不作声地将卫琛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她不禁又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
    昭澜或许真的只是在院中练剑时,弄脏了长靴而已。
    可等到顾晚卿靠近卫琛,若即若离闻到他身上连丹桂花香也压不住的血腥气,她心头狠颤了一下,所有担忧全都得到了应证。
    “做了个噩梦,就醒了。”顾晚卿将冰凉纤细的手搭上了卫琛温热的掌心。
    他下意识握住她,引着她坐到他身旁。
    若非怕顾晚卿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卫琛是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的。
    “是我不对,不该留你一个人。”男人沉声,“做了什么噩梦?”
    顾晚卿略微回忆了一下那个梦,如今只记得那长剑刺穿胸膛后的疼意,一切都那么离奇、模糊。
    她想了想,冲卫琛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个很荒诞的梦罢了。”
    “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去忙了些什么?”
    顾晚卿也并非想打听什么,只是闻到那腥味,心中有些不安。
    不知道那血腥气到底是卫琛受了伤还是沾了别人的。
    “没什么,和昭澜比试了一场。”
    “哦。”顾晚卿低下长睫,心里很清楚,卫琛这是在诓骗她,“那你可受伤了?”
    卫琛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忧之意,心下愣怔片刻,嗓音温和许多:“未曾。”
    顾晚卿不信,起身拉着他查看。
    见状,男人有些无措,他没想对顾晚卿撒谎,但事关荀岸,他不敢与她坦言……
    眼下总觉得她已经识破了谎言,却还是担忧他。
    莫名的,卫琛心中有暖意漾开,没忍住,大手一捞,便将纤细如柳的小女子揽入了怀中。
    “卿卿……”他欲言又止。
    想问问她,若是他杀了沈复生,她当如何。
    可又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不悦耳的话,更甚是,她会恨他。
    顾晚卿应了他,却迟迟没有等到卫琛的后话。
    于是她一边问他怎么了,一边将手落在他后背,从上往下轻抚。
    她想起自己前世养过一只猫,冬日里阳光好,她也会在院中像这样给它顺毛。
    它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可卫琛不会咕噜,他背脊挺直,隔着薄薄衣衫,能感受到他背部的肌肉线条和纹理。
    看着瘦削,实则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有劲儿。
    顾晚卿摸了一会儿,忽觉他后腰衣衫有些黏腻触感,“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话音刚落,顾晚卿便挣开了男人的怀抱,让他转个身,去仔细查看他身后的情况。
    待卫琛反应过来时,顾晚卿已经看见了他后腰的剑伤。
    原本习武之人,这点皮外伤倒也不必在意。
    所以方才脱去夜行衣时,卫琛也就忘记了后腰被荀岸那些暗卫划破一道口子的事。
    本也不觉得疼,直到顾晚卿绵柔无力的手小心翼翼地触上去,他才想起这回事来。
    在卫琛看来,不算事的血口子,落在顾晚卿眼里,却惊悚骇人。
    她小脸白了白,手微颤,竟不知从何下手去触碰,怕弄疼卫琛似的。
    “这么长一条血口子,还说没受伤……”顾晚卿揪起了柳眉,声音带着轻颤,埋怨又心疼。
    她越发不信卫琛方才的话。
    若只是和昭澜比试,怎么可能受伤。
    卫琛也有些无措,他没想到顾晚卿会是这样的反应。
    片刻后方才沉了口气,反手捉住了顾晚卿不安地柔荑,转身后将其执紧:“不碍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一会儿清洗下,上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顾晚卿被他握住双手,心下无端安定许多,抬眸对上男人幽沉柔情的长眸:“卫琛……”
    “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到底在做些什么,今夜……又是为何受伤。”
    “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少打打杀杀,平添孽业?”
    说到此处,顾晚卿顿了顿,想到了什么,耳根微微泛红:“就当……为子孙后代积德积福。”
    “行吗?”
    卫琛捉着她柔荑的手微微僵住,随后目光沉去,幽幽看了顾晚卿一阵:“你与我的子孙?”
    他嗓音磁沉好听,像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顾晚卿听得一愣,红晕从颊侧晕染到耳际,羞赧不已。
    可她最终还是严肃正经地回答了男人:“是,我们的子孙。”
    顾晚卿俏生生的小脸微抬着,向着卫琛,定定看着他。
    自然美错过男人那幽沉漆黑的眼眸里逐渐生气的灼灼光亮。
    似那无边夜幕里升起的簇簇烟火,将她的心照明。
    就在顾晚卿秉着呼吸暗自紧张之际,一直凝着她的卫琛单手拥她入怀。
    粗粝的男音哽了哽,格外低沉:“好,我答应你。”
    “只要人不犯你我,我便不犯人。”
    总归荀岸应是活不过今夜的。
    以后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值得他造下杀孽,折损他们未来子孙的福德不是。
    得了卫琛的承诺,顾晚卿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她还是感觉卫琛有事情瞒着她,但只要他平安,她便也不过问他背地里做了些什么。
    “身上有伤就别沐浴了,我替你擦擦身子。”
    “然后再上药可好?”
    女音软柔,满怀关切。
    卫琛本不想让她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如今却是耳根子发软,迷迷瞪瞪便点了头,“好。”
    “……那就有劳夫人了。”
    顾晚卿强忍着对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的不适,替卫琛处理了剑伤。
    也没问今晚卫琛究竟去了何处。
    不过偌大的帝京,高门之间有一些事,总传得快。
    隔日一早,安王府遭遇刺客,安王幕僚身受重伤的消息便在京中不胫而走。
    顾晚卿得知此事时,正在丞相府后花园里侍弄花草。
    她一袭翠色衣裙,弯着身子在修剪一簇金丝菊的枯叶。
    秋菊花团锦簇,很好地掩住了顾晚卿纤细窈窕的身影,这才让她听见了路过的下人们低声议论。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潜入安王府杀人。”
    “听说此次重伤那位沈先生,备受安王殿下器重,还是安王侧妃的表兄?”
    “嘘,小声些……你有所不知,这位沈先生,与我们家夫人还曾有过一段纠葛呢……”
    “啊?那他如今怎么样了?”
    “听说被刺客一剑穿心,危在旦夕……”
    顾晚卿拿着剪子的手僵住,直至下人们走远,她才从花簇后站直身。
    心下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昨夜卫琛身上的伤是在安王府……
    原来他昨夜去安王府杀荀岸了。
    这个认知浮上顾晚卿心头时,她心中竟没有预想中那般杂乱。
    也没有过于为荀岸担心。
    反倒是……有些担心卫琛行事,万一暴露了身份。
    为此顾晚卿心里不安了大半日。
    没敢去问卫琛,便让霜月旁敲侧击从昭澜那儿打探消息。
    过了两日,听说安王将珍贵的回生丹给沈复生服下,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于那夜潜入安王府行刺的贼人,官府始终没有查到相关线索。
    为此帝京最近加强了戒备,连宵禁的时间都提前了。
    顾晚卿替卫琛担忧了大半月,他自己却一切如常,脸上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
    总是让顾晚卿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或许卫琛那夜并未去过安王府,荀岸也不是他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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