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焕显然也松了一口气,朝谢锦依道:“星儿,哥哥想跟你谈谈。”
    谢锦依下意识地朝重锐看去,重锐说道:“不用怕,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锦依点了点头,他又问:“用我陪你吗?”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把麦芽塞到他手上:“你帮我看着麦芽。”
    重锐点点头:“好。”
    重锐与梁公子本就有事要谈,画舫上多的是雅间,于是谢锦依和谢锦焕兄妹二人到了隔壁的雅间。
    谢锦依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侍女们飞快地摆好茶水糕点,又退下去后,她仍是看着桌面发呆。
    两人相对而坐,好一会儿后,谢锦焕终于开口了,低声问道:“星儿恨我吗?”
    谢锦依抬起眼看了他一下,又别开眼:“你把我送给了重锐。”
    谢锦焕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记不记得,我从前就一直问你的,有没有觉得哪家公子是看上眼的,我不想你嫁给荀少琛。”
    谢锦依不吭声了。
    在她小的时候,谢锦焕也是很疼她的。
    谢楚皇室本身就子嗣艰难,她父皇跟皇叔是同母兄弟,皇叔掌军权时也立下许多功劳,并没有因为功高而被猜忌。小辈们之间关系也很好,加上皇室子嗣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家,她更是被所有人都宠着让着。
    可当他们长大之后,谢锦依觉得一切都变了。
    谢锦焕从小就跟荀少琛不和,荀少琛提的每一个政见,谢锦焕都要反对。
    谢锦依对荀少琛千依百顺,也觉得堂哥哥因为从小都被荀少琛压一头,所以妒忌荀少琛,跟荀少琛作对。
    谢锦焕道:“重锐派人给钱泽朗送信了,钱泽朗原本正在赶过来,中途钱泽朗受了点伤,拖慢了脚程,我就自己先来了。”
    谢锦依不冷不淡道:“喔。”
    谢锦焕看着她:“你现在信了?荀少琛没安好心。”
    谢锦依心口微微一窒,觉得有棵小火苗微微窜起,声音里不自己带了一丝怒气:“所以呢?他没安好心,就代表你是好的吗?”
    谢锦焕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让她稍稍平静一下,随后才缓缓开口:“星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没说我自己是好人。但是你要记着,你跟我都是谢楚皇室的人,我们谢氏是要守大楚的江山的!”
    “凭什么?”谢锦依再也忍不住了,眼角发热,眼底隐隐透着怨恨,声音也不自觉尖锐了起来,“他们不是叫我蛇蝎公主吗?朝中的大臣,有几个是把我当一回事的呢?他们都不管我死活,我为什么要管他们?”
    谢锦焕想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一下她的头顶,安慰一下她。但他知道这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星儿,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奏是你批出去的,你不能一句被骗了,就推卸所有的责任。”
    因为连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谢锦焕眼下一抹微青,面对昔日被捧在手心的妹妹,他的声音中也忍不住透出点无力。
    “小时候你做错事,哪次不是我和你皇兄给你兜着?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你是摄政公主,一个行差踏错造成的后果,已经不是哥哥能给你收拾得了的了。”
    谢锦焕一脸疲惫:“是,我是怕你跟荀少琛成亲,所以才趁他昏迷,将你带到燕国。那也是因为我怕你跟他成亲之后,就把皇权都给他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会不会这样?”
    谢锦依眼角泛红,眼里泛着水光。
    这是她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
    荀少琛是骗她的没错,但折奏是她批的,她上朝时也经常走神,听不进去百官说的那些沉闷繁杂的内容。
    谢锦焕缓缓道:“星儿,你长大了,错了就是错了,也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谢锦依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荀少琛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谢锦焕道,“如果他一死,神策军就反了,楚国内乱,越国会趁机攻打我们。”
    “这两年国库已经跟不上神策军的消耗了,我们跟越国耗不了几次,再打下去,就算赢了,楚国也要垮,所以这燕楚联盟一定要结,结了才能震慑越国,我们才有喘气缓过来的机会。”
    谢锦依低着头,视线一片模糊,吸了吸鼻子。
    “我们谢氏皇室收了百姓的税,征了百姓的男丁,这些都不能白拿的,我们是要庇护他们的。”
    说到这里,谢锦依顿了顿,叹了口气,缓缓道:“星儿,哪怕你不为百姓,你想想你皇兄。从前你要什么他没给你?他驾崩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忘了吗?他一生里也就到了最后才要你办一件事,你办到了吗?”
    谢锦依听到逝去的皇兄,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她没办到。
    她想起皇兄十几岁时,就已经要起早贪黑,还要照顾她和皇弟,可他却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辛苦。
    可在上一世的最后,她不但丢了楚国,还被荀少琛肆意侮辱谢楚皇室的最后一丝血脉。
    上一世她被送到千机营,荀少琛没有来燕国,燕楚两国顺利结盟,所以谢锦焕上一世没有来找她,她也就不知道她这堂兄,原来才是剩下的人里面,唯一忧国忧民的人。
    谢锦依感到头顶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谢锦焕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星儿,你从小就爱哭,小时候你一哭,哥哥们什么事都替你去办。可是你要知道,哭本身是解决不了问题。”
    道理她都懂,她只是忍不住。
    谢锦焕坐在她旁边,等她抽抽噎噎地哭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坐起来:“重锐之前答应过我的,跟楚国结盟,但是……”
    但那是为了不让钱相起疑,让她有机会去晋国。
    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去晋国了,重锐也没有再提起结盟的事。
    她继续道:“但是之前……之前重锐打荀少琛打成重伤……”
    谢锦焕想起之前刚上画舫时,看到的那一幕:“为了你?”
    谢锦依声如蚊蚋:“嗯。”
    谢锦焕笑了笑:“行,那你再跟他说一次结盟的事就行了。”
    谢锦依皱了皱眉:“我怎么说?显得我好像变来变去一样,他肯定不要听了。”
    “燕楚联盟,对燕国也是有大大的好处的,他肯定也知道。”谢锦焕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就是你说的他才会听。”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仍是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啊?”
    谢锦焕道:“因为他喜欢你啊。”
    谢锦依:“……”
    她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一句,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发烫:“他不是,他没有,你不要乱说。”
    谢锦焕有点无奈:“你干嘛不承认啊?你们这不是互相喜欢的吗?”
    明明看起来就很亲密的样子。
    谢锦依脸上更热了:“你说他就说他,干嘛连我一起说,我根本都没想过要他做驸马的,我都没法想象。”
    谢锦焕服气了,原来在这小堂妹心里,喜欢就等于做驸马吗?好像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荀少琛就是内定的准驸马。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那你们……你们没那个?”
    谢锦依抹了抹眼睛,有些茫然地问道:“哪个?”
    谢锦焕咳了一声:“你们一起睡觉吗?”
    “嗯,”谢锦依忽然反应过来了,恼怒道,“但是我们没有那个,是因为他晚上做噩梦,有头痛症,所以我们才睡在一起。”
    谢锦焕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点点头,心道:好,知道了,原来这传说中风流浪荡的宣武王,居然还是个人。
    谢锦依再次打开了个心结,起码知道堂哥哥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将她送到燕国。
    两人走出去时,重锐跟梁子聪早已谈完事情。
    重锐最近为了不被麦芽针对,正努力地收买猫心,随身带着一小包麦芽的零嘴。此时麦芽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重锐腿上,重锐拿着一根小鱼干喂它。
    见谢锦依和谢锦焕出来,梁子聪很快便提出告辞。
    谢锦焕朝谢锦依道:“星儿,我走了。”
    谢锦依点点头,眼圈还有点红:“哥哥路上小心。”
    谢锦依又看向重锐:“星儿小孩子脾气,有时候比较任性,请宣武王多担待。”
    谢锦依嘟囔道:“我哪有啊。”
    重锐笑了笑:“放心。”
    梁子聪和谢锦焕离开后,谢锦依有些心不在焉,连麦芽过来朝她撒娇,她都有些提不起劲。
    重锐轻轻地捏起麦芽,将它丢给霍风,也许是收了重锐不少好处,它难得没有反抗。
    他朝谢锦依道:“到时辰放许愿灯了,我们出去船板?”
    谢锦依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他们原本今晚是要放许愿灯的。她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谢锦依看到夜空时,不由得愣了愣,微微张了张唇。
    浓墨般的夜幕下星光璀璨,点点星芒洒落在无垠海面,空中浮起无数许愿灯,在夜色中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壮观又漂亮。
    附近大大小小的船上隐隐传来百姓们的笑声,仿佛那些载着他们愿望的天灯,一飞上天,愿望成真近在眼前。
    谢锦依眼中映着那点点火光,忍不住道:“好看。”
    重锐看着她,轻轻勾起了嘴角:“是好看。”
    重锐早就让人准备好许愿灯,蹲下来开始准备,把沾了墨的狼毫递给谢锦依:“来,把愿望写到上面。”
    谢锦依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接过笔,犹豫了一下,最后写下了“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八个字。
    重锐一看,忍不住笑了。
    谢锦依知道以她现在这样,是有点不自量力,但还是忍不住一阵羞恼:“你笑什么?到你写了。”
    说着,她把笔塞给重锐。
    “不用了,”重锐把笔放到一边,开始给许愿灯点火,“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写一次就够了。”
    谢锦依羽睫一颤,微微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看向重锐。
    许愿灯倏然亮起,火光映着男人英俊的脸庞,让平日深邃狂野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看起来莫名有了点温情的意味。
    重锐松开手,许愿灯缓缓升起,飞向半空,化为半空中无数焰火中的一点。
    谢锦依正要站起来,可白天的马步让她腿和膝盖都酸软疼痛,她忍不住身体一歪,重锐眼疾手快,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带。
    谢锦依扑进了重锐怀里,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夜色里,他眼中映着漫天灯火,染着一片暖色,眼中只有她一人。
    谢锦依看着他,想起谢锦焕的话。
    重锐真的喜欢自己吗?
    好像,他确实一直对她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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