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芦笋炒虾仁,鲈鱼炖萝卜,鸡丝肉冻,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米饭。
    “坐下吃吧。”
    顾云庭擦净手指,瞟了眼旁边的座位,说道。
    邵明姮起初用的拘谨,后来实在是冯妈妈做的太过美味,她便大快朵颐起来,一碗米饭见了底,仍觉得不大痛快。
    顾云庭愣了下,将没吃的一碗米拨给她半碗,“吃吧。”
    “郎君能吃饱吗?”
    “嗯。”
    顾云庭话少,邵明姮便没再问。
    吃完了,邵明姮忍不住劝道:“郎君,你该多吃一点的,鱼汤香醇可口,萝卜都泡出鱼的鲜味,把它混在米饭里,软软的甜甜的。”
    顾云庭慢条斯理擦着嘴,垂下的眼皮遮住眸中情绪。
    邵明姮看他不欲搭理自己,便站起来,将桌上碗碟收拢,长荣正好进来,一并端去厨房。
    邵明姮吃的不少,也有溜达消食的习惯,她本想说服顾云庭一块出去,可看他神情冷淡,终是没敢开口。
    顾云庭对她而言,是恩人,她总要涌泉相报的。
    罗汉榻在外间,与里屋的架子床隔着一道槅扇,如今天气升温,那槅扇便开着,邵明姮拉来一架屏风,换衣上床。
    天色浓黑如墨,她窝在薄衾中,眼睛睁的很大。
    第一次与男人在一个房间睡觉,虽说顾云庭秉性好,可到底是男子,她有点睡不着。
    竖耳聆听,屋内那人还在翻书。
    明明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了,可怎么还靠着凭几不睡。
    书页翻动的声音似在催眠,邵明姮眼皮越来越沉,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触碰后,她彻底陷入了沉睡。
    半夜起风,吹得灯烛快要灭掉。
    顾云庭没有抬头,低声吩咐:“帮我把罩纱拿来。”
    半晌,没有回应。
    他直起身,朝着那面落地宽屏扫去,屏风后头的灯已经熄了,那位小娘子,似乎也恬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顾云庭:.....就很莫名其妙,原来外室还能这样当。
    邵明姮:郎君,你有事?
    顾云庭:睡吧
    大概就是个爹系狗子
    第11章
    ◎两人的姿势有点古怪◎
    烛影交错,夜风卷着药气扑进帘帷。
    顾云庭下床走到圆桌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山上比城中冷,方才他打了个寒浸,见里外两间屋子开着窗,很快将淡淡的暖意拱走,他披上外衣,去将窗牖一一合好。
    瞟了眼罗汉榻,虽隔着宽屏,到底能看清那团模糊的影子,似乎蜷成小猫一样。
    他蹙了蹙眉,自床尾矮柜上去,探着身子拉下支摘窗。
    听见压抑的哭声,他扭头,朦胧阴暗的光线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声声伤心的啜泣,于寂静的夜,就像薄薄的刀片割来,他抿起薄唇,走到床头站定。
    小姑娘的脸窝在薄衾中,乌黑的头发浓密如瀑,她弯着身子,下颌被柔软的锦缎遮住,眼角噙着泪,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滚落,缠枝花纹的枕面已经湿了一圈。
    她长得很秀气,哭起来叫别人瞧了也伤心。
    顾云庭站了少顷,忽然抬手拍拍她肩膀,本意是将她唤醒。
    但小姑娘呜咽了声,却哭得更厉害,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
    顾云庭怔愣,垂在边沿的手忽地被握住,一股香甜的热气呵来,濡湿黏糯:“哥哥....”
    甜丝丝的嗓音带着女孩子的娇嗔,委屈,小手握着他的食指,拖到唇边。
    热意沿着手指窜到胸口,他打了个颤,几乎是立时甩开她的手,连同盖在她身上的薄衾一并打了个旋儿,挂在她膝上。
    他浑身僵硬,双手握住站了起来。
    邵明姮似陷在痛苦的梦境中,被甩开的手垂落床沿,中衣的袖子叠在肘间,露出一截皓白如藕的小臂,领口松软,因是侧身躺着,故而沟壑玲珑,纤腰翘臀一目了然,溜滑的锦缎遮不住少女的婀娜,双腿微微蜷起,那薄衾一点点往下滑。
    落在地上,顾云庭看见一双白净的脚,脚趾秀气粉嫩,拇指勾了下,他别过脸,听见她又在呓语。
    每一个字,喊的都是“哥哥。”
    邵怀安是有多好,这么多人都喜欢。宛宁爱他,宁可死都不肯回头;妹妹依恋他,睡梦里的人必然也是他。
    他便那么好?
    好到让所有人都心心念念?
    顾云庭冷眼看着,一股烦躁的情绪沿着心口四下蔓延。
    在这一刻,他忽然生出嫉妒无力的挫败感。
    邵家出事后,他当即驱车赶来,风尘仆仆一路未歇,接到她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让他陡然想起宛宁出嫁前,他不管不顾冲到昌平伯府,同她倾诉衷肠的场景。韶华似箭,纵然多年过去,宛宁那张脸依然温婉柔美,若不是邵怀安待她如珠似宝,定也滋养不了这般从容娴静。
    他嫉妒却又忍不住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再度获得拥有宛宁的机会。如今的顾家今非昔比,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瘦弱无为的少年,宛宁想要的一切,他都能想尽办法给与。
    他激动不已,盘算着徐徐图之,却不料宛宁连机会都不给他,孤身跃入河中。
    他心灰意冷,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一次次求而不得。
    他所要不多,为何连这丁点的情/爱都无法得偿所愿。
    他冷冷盯着邵明姮,指尖攥到发白,随后重新坐下,俯身上前。
    少女的幽香蛊惑人心。
    他想,他本就不是好人。
    “哥哥,我怕....”
    拇指停在她唇角上方,顾云庭掀开眼皮,泪水黏着睫毛,湿漉漉的贴在下眼睑,鼻尖抽动,已然哭的心神难抑。
    此时的邵明姮,梦里是一张张居心叵测不怀好意的脸。
    “邵娘子,案子铁定翻不了,你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徐州城除了我,谁敢要你。”
    “正妻虽不可能,做我妾室通房也好,你若乖乖,我不会亏待你。”
    “邵娘子,你当那申家能护得住你?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我在城东还有处宅子,你总在申家住着也不像话,不若早些搬过去,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
    “你去求徐大人,没准他看见你就心软了,或许还能给你留条活路,但就别想着翻案了,保命要紧。”
    年老的,贪婪的,狰狞可怖的,各种丑陋嘴脸蜂拥而至,拥挤在她面前,她心里很害怕,又不愿叫他们看到自己的软弱,愈加欺负,遂装的稳重不迫,谁都不惧的模样。
    顾云庭阖眸,当年因缘际会他借住在昌平伯府,小院位于西北角,地处偏僻,环境清幽,那会儿他正生着病,汤药不离身,故而昌平伯夫人特意叮嘱了家中小辈,不要过去打扰他养病。
    顾云庭少年老成,知晓是场面话,但并不点破,他喜静,即便是没人过去也不觉得孤单,素日读书写字修养本性。
    有一日他在松树下小坐,隔着一堵墙,听见几个孩子在玩闹。
    不多时便有只毽子飞了过来,堪堪掉在他脚边。
    他没动,墙壁外窸窸窣窣,接着便是说话声。
    “谁踢得谁过去捡!”
    “小五踢得,叫她去!”
    “我不去,我不去!”被点到名字的小娘子说话间哭起来,像是被吓坏了,“我不想被传染痨病,我不想死。”
    顾云庭面色青白,一动不动坐在阴影中。
    “那谁过去?”
    “小五害怕,我们也害怕,碰到他用的东西万一染病,被爹娘丢出去怎么办?他不就是被爹娘丢了,才养在咱们院里的吗?”
    “那就都别去!”
    顾云庭像是坐在冰天雪地里,喉咙发痒,他强忍着不敢咳嗽,怕被他们听见,怕他们像看见鬼一样一哄而散。
    忍得眼眶火热,肺腑快要憋爆了,突然有道清凉的嗓音隔着墙壁传来。
    “你们几个不要乱说,那小郎君爹娘恰巧有事去了外地,怕小郎君受不了颠簸这才留下来让父亲母亲帮忙照看,等他身子好了,便会过来一起玩。”
    “宛宁姐姐,我可不敢同他玩。”
    “我也不敢!”
    被孤立而无法解释,独自一人吞着猜忌隐忍求生,那些年,他见过太多嘴脸,避之不及的,阳奉阴违的,表里不一的,明面上陪着笑,转过头又赶忙就着香胰洗上三五遍手。
    顾云庭看着眼前人,她还在小声的哭,哭的枕面全湿了。
    他想,他不是好人,但也不是禽兽。
    他深吸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薄衾,盖在她身上,手指捏住被沿拉高,掖在她颈间,就在他要抽出手的时候。
    那半开的唇忽的冲他张嘴,雪白的小牙咬住他手指。
    他“嘶”了声,蹙眉瞪过去,邵明姮咬的很用力,像是梦到什么坏人,凶狠的像只小兽,牙尖往下硬怼。
    顾云庭气急,恨不能给她敲掉那两对牙齿。
    左手钳住她下颌,向内掰开,好容易拔/出手指,起身,拂袖而去。
    邵明姮翻了个身,低喃了声:“哥...”
    翌日清晨,邵明姮去厨房同冯妈妈说话时,银珠正好也过去。
    她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在打架。”
    邵明姮摇头:“是不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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