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男人迟缓的踉跄一下,带着惊讶疑惑,摸过后脑勺的手沾满血,他骂了句“狗娘养的”,忽然身子一软,倒在邵明姮腿上。
    邵明姮屏了呼吸,她抬头看向帘帷后出现的人,再也没能忍住害怕,大颗的泪滚落眼尾。
    申明卓拽住男人的双腿拉下床,怕他中途醒来,又狠狠敲了一棍。
    他面庞很白,人比春日里瘦了更多,此时此刻却像有无穷尽的力量,他安慰邵明姮,手指打颤,拿开塞在嘴里的束带,看见抽噎的小脸,他慌了。
    忙不迭掏出帕子给邵明姮擦拭,声音越发焦急:“明恒妹妹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不要哭,不要哭,我带你走。”
    他看了眼束带,又仔细检查了床上,确认没有遗留下邵明姮的物件后,单膝跪上床,略一咬牙,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他抱得很是谨慎,手指蜷曲着抵在腋下,膝下。
    雷声不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的楹窗乱响。
    邵明姮虚弱无力地靠在他胸口,咬着唇,含糊不清地叫他:“明卓哥哥,谢谢你。”
    申明卓往上垫了垫,绕过门口被砸晕的人,朝着漆黑的大门快步走去。
    方才两人的话他全都听到,要快些,否则明恒妹妹会被扣上淫/乱的罪名,他胸腔生疼,脚步却越发急速。
    雨水浇灌着他们,一道道闪电劈开浓黑,偶尔闪现出彼此苍白的面孔。
    另一边,顾香君坐立不安,她害怕担心,但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激动,兴奋,门被推开,她噌的站起来。
    高静柔朝她比了个手势,她便知道事情成了。
    “三娘,都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好了。”
    顾香君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走,去捉奸。”
    罗袖等人跟在马车后,有人打伞有人身穿蓑衣,雨下的太大,浇的根本看不清楚路。
    云轻摔了个跟头,银珠将她拉起来,说话声被淹没在雨声中,电闪雷鸣,她们挨得极近,偏又起了大风,吹得树木花草摇摇欲坠。
    罗袖心焦如焚,她着人送出的信不知郎君收到没,即便收到,又能否及时赶回,这样大的雨,瓢泼之势,就算想往回赶,也有心无力。
    天黑沉沉的,将整个徐州城笼在一团浓雾当中。
    马车停在角巷中,不起眼的院门大敞,院内屋里俱是漆黑一片。
    高静柔给顾香君举着伞,自己大半个身子全湿透了,两人互看一眼,随后领着一众扈从闯进院子。
    罗袖认命的闭上眼,如此拙劣的阴谋,哪怕是不用脑子都能看出陷害,但又有何妨,待会儿看见姮姑娘赤/身/裸/体和陌生男人躺在一起,名声脸面俱毁,三娘的目的达到,郎君便是知道姮姑娘是冤枉的,又能如何!
    也只能委屈姮姑娘受下屈辱,或许郎君会给她钱财送她离开,或许....
    她再不敢多想,扶着门框往里走。
    然而,人群中响起尖叫。
    罗袖看到斜躺在地上的男人,被雨浇醒了似的,昏头昏脑的爬起来,踉跄着四下打量,屋内又有个男人捂着脑袋爬出来,血腥味散开。
    顾香君脸都白了。
    高静柔脸更白。
    只是她比顾香君聪明,她在门口站了少顷,立刻疾步走进屋里,随后轻柔的嗓音惊讶响起。
    “这是什么?”
    罗袖跟着顾香君进去,恰好一道闪电劈来。
    明晃晃的,高静柔指着床上几绺被撕裂的布帛,诧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又是什么?!”
    罗袖脸色骤变,冯妈妈绣给邵明姮的荷包,被压在床尾的薄被下,露出细碎的坠子。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有脸回哥哥身边吗?!”顾香君立刻会意,厉声吩咐,“罗袖,回顾宅将那小狐狸精的东西全都扔到河里,省的脏了哥哥的眼!”
    “可是,三娘还是等郎君回来再做决断吧!”罗袖急于分辩。
    顾香君讥嘲:“怎的,我做不得主了?!”
    “你们几个,立刻把她和她的脏东西扔了,今夜的事儿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是她不安分,与外男鬼混,是她有错在先,到时候哥哥问起来,全都得把今晚的事儿说个明白!”
    风呼呼刮着,雨水斜吹进廊庑。
    .......
    城外的官道上,一列马车迎着狂风奋力奔跑,车帷被震开空隙,车壁全是水渍,小几上的书都淋湿,车内人一手抓着车壁一手掩唇剧烈咳嗽。
    膝上的茵毯被潮气浸湿,冷的刺入骨头。
    赶车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蓑帽下的脸急迫万分:“郎君,要不要先找地方避雨,这会儿太大了,看不清路。”
    “不必,继续往前。”
    顾云庭说完,又是一阵咳。
    收到罗袖来信是在晌午,他刚到楚州,约了几个商贩见面,看见信中内容后,他立时返程,岂料中途便下起大雨,马车行驶艰难,数次几欲车毁人亡。
    他反复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三娘再混,不会拿人的性命做儿戏,她们没有仇怨,她不至于揪着邵小娘子不放。
    一定不会有事。
    他胸口烧起火,怎样都摁不下去。
    “长荣,催鞭!要快!”
    第22章
    ◎我会亲自验明你的清白◎
    雨越来雨大, 邵明姮浑身发冷,她偎在申明卓胸口,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 他的手快要撑不住,在发抖打颤,却还是抱着她继续往前疾走。
    她不知最终会走去哪里,正如这场滔天大雨下的浩然壮阔不知何时会停。
    浓墨晕染的夜,他们就像两条被遗弃的狗,无人在乎死活。
    踩进泥坑,申明卓跪倒在地,邵明姮被摔了出去, 后脊垫在青砖上,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她呛了水, 开始咳嗽, 手指蜷了下, 她移动眼珠,看着挣扎爬起来的申明卓。
    他太瘦了, 衣裳紧紧贴在身体勾出清癯的影子, 两侧摇曳的灯笼苟延残喘, 豆大的火苗快要熄灭, 凄白的光影中,他眼窝深陷,鼻梁高挺, 用力拂去面上的水, 确认邵明姮的位置。
    “明卓哥哥, 我在这儿。”邵明姮试探着想坐起来, 然于事无补,药效尚未褪去,她只能躺在水坑里等着申明卓救她。
    申明卓连滚带爬奔过去,小心翼翼从水坑里捞起她,他颤抖着,抬起衣袖为邵明姮拂去面上的脏水,哈出来的热气很快凝成森寒,他用力咬住舌尖,抱着邵明姮从地上站起来。
    他要保护明姮,第一次看见她就想一直保护她。
    他自幼身体瘦弱,容易生病,又不爱与人说话,常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看书,同龄的孩子都不跟他玩,因为他结巴,内向,跑的慢,总会闹出笑话。
    那年花宴,他不得不随父亲去刺史府拜见,长辈们在中堂说话,一群孩子便到园子里玩耍,最后连阿萝都有人招呼,只剩下他木讷的站在父亲身后。
    父亲嫌他性子面,厉声歹气呵斥了一通,他失魂落魄出了门,远远看见嬉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哆嗦。
    他最怕徐兴,因为徐兴总爱捉弄他,嘲笑他,令他数度在人前难堪。
    很快徐兴就发现落单的申明卓,拍了拍手掌张罗来狗腿子,几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然后就朝着申明卓走来。
    他们拎着他领子拉到池子边,徐兴叫他趴下去捞鱼,他不愿意,徐兴就拿柳条抽他,春日换下冬袄,柳条啪啪打在小腿肚上,申明卓屈辱极了。
    他很想把徐兴推下去,但他不敢,他脑子里过了几百遍报仇的场景,然连睁眼面对徐兴的勇气都没有,他懦弱又可怜。
    就在他绝望无助的时候,身后传来稚嫩的女孩声音。
    “徐兴,你又欺负人!”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头发乌黑,皮肤雪白,鼓着腮帮开口,她腿短,气势很足,走过去站在申明卓前面,气冲冲的瞪大眼睛。
    徐兴摸着脑袋嘿嘿笑,他折断柳条背在身后,不以为然:“谁欺负他了,是他胆子小,连捞鱼都不敢。”
    “你怎么不自己下去捞。”
    谁都知道池子水凉,何况徐兴本来打的主意就是把申明卓踹下去。
    “要你管!”徐兴恼了,凶神恶煞掐起腰来。
    申明卓为粉嫩的女娃娃捏了把汗,谁知她半点不退后,跟着站到一块石头上,跟徐兴齐平了身高。
    “你再敢打人,我就去告诉我爹爹,我哥哥,还有徐伯伯,叫他们揍你!”
    “邵明姮你除了告状还会什么!”
    “还会的事儿多着呢,偏不告诉你。”女娃娃一扭头,冲申明卓咧嘴笑道,“小哥哥,我带你去看花,我家园子里好多花。”
    申明卓局促紧张。
    女娃娃抓起他藏在袖中的手,二话不说就往花园走。
    她的手很软很热,在那个倒春寒的日子里,让申明卓僵冷的身体鲜活过来。
    大雨滂沱,没走两步申明卓再度摔倒,只是有了上回的经历,他手没松开,整个人垫在泥里。
    “明卓哥哥,我们找个地方等药效过去。”
    “好。”
    申明卓气息急喘,肺部疼的跟裂开一般。
    敝塞的屋檐下,他们相互依偎躲在柴火堆后,偶尔有马车驶过,他们便警惕地屏住呼吸。
    邵明姮逐渐有了反应,她抬起手臂,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还是很麻,提不上劲儿。
    “是你在一直跟着我吗?”
    申明卓不敢看她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邵明姮抽了抽鼻子,“明卓哥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不用。”申明卓又要结巴,他咬到舌尖,攥着手掌看过去,女孩的眼睛明亮如火,映着狼狈不堪的自己,他低下眼睫,喃喃道,“不要谢我,我是个没用的人。”
    “你很好,只是有些事我们无力扭转,仅此而已。”
    雨水沿着屋檐斜斜飘向廊下,申明卓往外挪动身体,将邵明姮挡住。
    顾宅灯火通明
    顾香君心跳如雷,从马车上下来后她便觉得咚咚咚跳的快要蹦出嗓子眼,惊险刺激还有几分忐忑恐惧,她抓起茶盏灌了一口,仰起脸来看向高静柔。
    “多亏你聪明,若不然空手而归,连个物证都没有。”
    高静柔面色惶惶,跟着她坐下,“要不然算了吧,我现在有点后悔,还很害怕,万一郎君回来知道邵娘子是被赶出去的,他会不会迁怒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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