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死便死了,但她不该拖伯府下水,还是一滩又黄又臭的脏水。
    高静柔哭的孱弱,快要断气一样。
    伯夫人冷斥一声:“你若是没哭够,便去院里当着丫鬟小厮的面继续,别污了我和老爷的耳朵。”
    高静柔一听,小脸委屈巴巴的绷住,眼眶里的泪珠泫然若泣,闷了会儿,哀怨道:“爹爹,我小娘死的好惨。”
    她这么哭嚎,倒让昌平伯想起柳姨娘的好来。
    后宅大大小小姨娘不少,但唯独令他记在心里的,也只一个柳姨娘了,柳姨娘性情温顺柔和,平素里是最绵软懂事的,不争风吃醋,也不自怨自艾,守着那一方小院过的安然恬静,昌平伯受够了叽叽喳喳的妾室,每回想要清净时,便总会去柳姨娘住处。
    她们母女二人,确实是听话乖巧的。
    “静柔,你先起来,喝口参汤。”昌平伯没看伯夫人,让丫鬟把参汤端到高静柔面前,“你小娘走了,你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别熬坏了。”
    “爹爹。”高静柔啪嗒啪嗒掉着泪,默默喝了参汤。
    高宛宁挑起眼尾,声音如常:“爹爹,若无事,我也想回屋里躺着了。”
    昌平伯眼睛一瞪:“你能躺的住?!柳姨娘冤魂未散,你就能吃得下睡得着,你不怕她来找你索命?!”
    “那她来就是了,活着时候女儿不怕她,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夜里才敢出来的鬼?”
    高宛宁搭上墨蕊的手,施施然站起来。
    “后日女儿出嫁,聘礼也都在库房堆着了,至于嫁妆,也不劳烦爹爹再添些什么,我也与哥哥商量好,等我嫁过去,侯府的生意自然要匀给咱们伯府一些,左右是一家人,必是要互相照应的了。”
    她这么说,无非是要提醒昌平伯,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兴师问罪,有这个猫哭耗子的力气,不如想想后日大婚之事,活着的人总要活的更好,至于柳姨娘,她作孽作的足够了。
    今时今日她高宛宁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拜她所赐,拜她女儿所赐。
    她还没哭闹,她们竟有脸闹腾,何其可笑。
    她不但起身站着,还走到右手位的圈椅前,很是自然地坐下。
    如此一来,高静柔便显得更加单薄,凄惨的僵在原地,恨得牙根痒痒。
    夜里,高宛宁在卸妆,伯夫人从外进门。
    母女俩一见着,便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悉心教养的嫡女,落的个人人唾弃的下场,该是何等难受的事,伯夫人抚着她的发丝,哽咽道:“委屈你了,孩子。”
    “娘,你放心,便是嫁给一个老侯爷,我也会闯出一片天地,绝不叫娘在府里担忧。”
    “娘知道。”
    伯夫人瞟见她腕上的镯子,眉毛突突一跳,抓着她手腕抬高:“我从前进宫,仿佛见着顾贵妃..顾太后有枚一模一样的。”
    高宛宁平复下来,淡声道:“是太后赏给我的。”
    伯夫人一惊:“阿宁,你不好与她走的太近,朝堂乱的很,咱们得静观其变。”
    高宛宁整理好衣袖,柔声道:“我知道轻重的。”
    虽这么说,伯夫人却始终觉得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在女儿烦恼时横加指责,只好默默咽回去。
    柳姨娘的头七
    院里很是安静,炭盆里不时有火星冒出,青烟淡淡,与厚重的云交缠在一起。
    高静柔把手里的纸钱悉数扔到炭盆中,火光映着苍白的脸,她紧紧咬着唇,豆大的泪珠挂在眼尾,已然干涸。
    丫鬟都被遣退,只她守着炭盆静默不语。
    远处水池里的蛙鸣不断,树上偶尔传来虫鸣声,她抱着手臂委顿在地上,神情恍惚。
    “小娘,要报仇,去找嫡姐。”
    “我会争气的。”
    她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着。
    教坊司的妈妈摇曳着身姿,风情万种地走来,从门口到屏风后,短短几步路,她便走的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来到跟前,便见那张脸涂抹浓艳,勾魂撩人。
    帷帽下的脸登时通红,手指绞着帕子,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紧张忐忑中有丝丝兴奋,然后,她解开粗线勾勒的荷包,放到桌上。
    “妈妈,这些是赏钱,劳你教我房中御夫术。”
    每一个字,都滚烫。
    说完,她擦了把汗,硬撑着没有低头。
    妈妈摸过荷包,瞟了眼袋子,便知是底下人的东西,心道这小娘子也是机灵,知道遮掩着过来。
    颠了颠,眉开眼笑:“娘子想学哪种?”
    “都有哪些?”
    “男耕女织,攀龙附凤,琴瑟和鸣,游龙戏凤...金针刺牡丹,玉露滴桃蕊,娘子想学哪种?”她说的毫不避讳,嗓音像在甜水里泡过,莫名觉得耳朵发痒。
    “都想学。”
    “那得加钱呐。”
    又是一袋银钱拍下,妈妈当即点头,“娘子随我到密室中来。”
    说是密室,甫一进去,便觉得口干舌燥。
    “这是羊上树,年轻点的可以,年纪大的便不大适合。”
    妈妈指着一幅幅图,认真讲解,“这是吟猿抱树,也是最传统的方式,我便不多讲了,甚是乏味。”
    女子忽然顿住,故意挤着嗓音问:“妈妈便与我讲讲年纪大的男子该如何讨好吧。”
    “年纪大的最好消遣,因为经的多了,便想着享受、刺激,你只要把握好这两点,便足够恩宠不断,这个,观音坐莲,很是消耗体力,你那小腰行吗?”
    女子不说话。
    如此两人在密室中待了整日,辞别时,女子从后门登上一辆很是朴素的马车,很快驶离。接着又在巷尾换乘另外一辆,连衣裳都重新换了一套,摘下帷帽,露出白戚戚的脸来。
    正是昌平伯府高静柔。
    柳姨娘死了,等待她的无非两个结果。父亲念着柳姨娘旧情,将她强行留下另许人家,但许给谁,不确定,伯夫人必定恨她入骨,便是留下来也不会有好的人家给她。现下对伯府来说,嫡姐更有用,父亲不一定能说服她,最可能的结果便是,他放任嫡姐带走自己,跟着陪嫁到齐老侯爷身边。
    既然逃不过,便得给自己谋条生路。
    柳姨娘都死了,她还有何好怕的。
    齐老侯爷年纪大,又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必不是嫡姐那种端着姿态的女娘能摆定的,或许一日两日图新鲜,但日子久了呢,定会厌烦,觉得枯燥,那便是自己上位之机。
    ...
    顾家,威严肃穆的石狮子庄重地立在两侧,朱红大门敞开一条缝,小厮探出头来,看见那辆描金篆字的马车。
    墨蕊上前,塞到她手里碎银子,客气道:“劳您通传一声,便说高家娘子来找顾二郎顾大人。”
    “我们大人不见客。”
    小厮听到高家人,立时警觉起来,打从小郎君从徐州回来后,顾老大人便提早吩咐过,但凡姓高的拜访,都不准通传。
    他要关门,正好看见自家府里的马车回来,可不凑巧,正是顾二郎君。
    高宛宁径直走下车,站在门前等着。
    她今日穿了身绯色罗裙,发间簪嵌红宝石牡丹花簪,迎着风,裙裾翩翩起舞。
    顾云庭瞥了眼,缓缓走到门前阶下。
    高宛宁笑着,眉眼弯起来:“维璟,明日我便嫁了。”
    “京中现在都知道。”顾云庭声色淡淡,没有起伏。
    高宛宁抿着唇,叹了声:“两次嫁人,都不是你。”
    “高娘子到底想说什么?”顾云庭有些不耐。
    “维璟,我只是有些害怕,怕自己嫁过去会后悔,也怕自己做错了选择,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能凭着心来到这里,等你。”
    “我帮不了你。”
    “所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顾云庭猛地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露出嘲讽的笑来,他本想径直拿话砸回去,然酝酿一番,又觉得索然无味,毫无意义。
    争辩后有什么,那么多年石沉大海的信,还是毫无回应的心?
    在他放弃后再给与回应,早就没了最初的纯真与期待,就像冻死后有人拿毯子盖上尸体,除了表达自己的怜悯,再没别的。
    他转身拾级而上
    高宛宁孤独地站在原地,双手攥成拳,眉眼沁着冷笑,明知再问一次,不会改变,她还是不甘心,仍想试试,万一他就心软了呢。
    但他没有,狠的跟块臭石头一样。
    世间所有人,都将她抛弃了。
    ....
    “万年县有账目出了问题,旁人我信不过,后日你亲自去看看。”顾辅成皱着眉,夹了几箸菜,便向后靠着椅背。
    高兰晔起身给他揉摁肩膀,又朝顾云庭使了个眼色,道:“你爹的意思,还是想你和大郎送三娘出门。”
    陛下迎娶皇后,齐老侯爷低调娶继室,赶在一日。
    顾云庭应声,问:“三娘那边不会出问题吧?”
    高兰晔长长叹了口气:“道理都与她说了,她便是再哭再嚎也没转圜余地,她认了,也知道拗不过你爹,总是要进宫的。”
    顾辅成抬眉,“你若是担心她,便去院里看看。”
    “不必。”顾云庭与顾香君没甚感情,若不是因为血缘有亲,他实则很厌恶这种女娘。
    蠢,且恶毒,却总喜欢仗着刁蛮来掩盖糟糕的秉性。
    翌日寅时三刻,宫中便来人教授礼仪,天色漆黑,庭院里灯火通明。
    鱼贯而入的宫婢捧着盥洗的器具,侍奉顾香君梳妆。
    她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圆润的面庞清减,显得那两只眼很红,上妆的宫婢小心翼翼为她遮掩,盖了厚厚几层粉,好歹遮住,贴花钿,描眉,润唇,侍弄发髻的两个宫婢手脚伶俐,最后簪上正红牡丹。
    丹芙不敢说话,她知道连日来顾香君哭的如何伤心,像是彻底绝望了,猜也能猜出宫中日子并不好过,偏她是房内丫鬟,需得跟着过去,一想到前程,丹芙心里也不是滋味。
    出门时,顾云慕两眼发红,连连嘱咐顾香君要收敛脾气,克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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