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还没进屋,便被陡然发出的声音吓得魂魄出窍。
    “顾大人,你去哪了?”
    邵明姮起来喝水,隐约看到他站在门口。
    顾云庭庆幸光线黑,不然自己这张脸便无所遁形。
    “去和县丞聊了会儿。”他信口说谎。
    邵明姮打了个哈欠,暗道:陕州官员真是辛苦。
    ....
    约莫半月后,朝中官员陆续到位,在署衙进行简单的交接后,顾云庭便该折返京城。
    与此同时,邵怀安收到圣上亲笔诏书,令其返京入御史台做台鉴。
    邵怀安觉得匪夷所思,即便洛宁县损毁,他也可以去其他州县担任农事上的官职,但怎么会是回京做言官?
    言官令人畏惧,却也令人生厌。
    尤其在天下并不太平的时候,言官的地位和角色便显得很是尴尬。
    一路同行,顾云庭刻意放缓速度,使得那几匹高头大马没处发挥,溜达着边吃草边赶路。
    如此,才渐渐走在邵怀安前面。
    路过驿馆,他先行要了酒菜,待邵怀安他们抵达后,小厮已经擦完桌子,开始陆续上菜。
    “邵小娘子,这是你爱吃的火腿炖排骨,里面的冬瓜炖到稀烂,你病刚好没多久,肠胃虚弱,喝点冬瓜汤是极好的。”他说着,盛了一碗,放在旁边位置。
    邵怀安欲开口,邵明姮扯了扯他的衣袖,冲顾云庭摇头:“不了,我和哥哥他们一起吃,不劳顾大人挂心。”
    顾云庭被拂了面子,转入朝向邵怀安,沉声道:“邵大人,一起用膳吧。”
    邵怀安拱手一抱,拉着邵明姮噔噔噔上了二楼,防贼一样。
    他是贼吗?
    顾云庭冷冷一笑,再看那碗火腿排骨冬瓜汤,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与长荣递过去。
    “喂狗吧。”
    晌午休憩了少顷,待要启程时,接到京中急报。
    顾云庭看完,脸色就变了,当即登上马车,也顾不得同邵明姮辞别,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私底下,邵怀安观察邵明姮的神色,见她对顾云庭并没有男女之情,两人碰见,邵明姮眼睛并没有欢喜的神色,就像看到一个寻常的大人,客气疏离。
    有些话便也不需要问。
    他看的出,顾云庭很喜欢阿姮。
    回京之后会怎样,他心中忐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去洛宁县时仓促,故而京中的宅子没来得及转手,一行人回去后,管事的愣了瞬,随即安排的井井有条,打扫了主屋两间房,又去收拾厢房住处。
    “嬷嬷照料的花草真好,我走时还没开呢,眼下开的甚是热闹。”邵明姮一一巡视完,一张小嘴逮谁夸谁。
    嬷嬷笑的合不拢嘴。
    她又去厨房,摸着咕噜叫的肚子,点了几道想吃的小菜。
    这才去书房,与邵怀安商议。
    “哥哥,陛下是不是想借你的手,抨击顾家。”
    邵怀安笑,“骑虎难下,终究被卷进权力漩涡,显而易见,这位陛下将心思全用到不该用的地方,玩弄权术,疏忽民生,偏离了身为帝王该有的责任感。”
    邵明姮嗯了声,小声道:“御史台想必有陛下的眼线,哥哥即便想要独善其身,恐也不能,咱们这一趟去洛宁县,全在陛下掌控之中,洛宁县大雨,洛河决堤,哥哥注定要回京的。
    而京中原有职位被顶替,陛下仁善,封赏你做监察御史,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但又精心谋划。”
    邵怀安抠着桌案,缓缓说道:“留给陛下的时间不多了。”
    邵明姮抬起头来,“哥哥是说,顾家快要动手了?”
    “随我们同行的顾二郎,缘何忽然提速回京,定是因为京中发生大事,且在暗中进行,我虽不知道究竟是何事,但凭直觉和以往的分析来说,应是顾家内部出现矛盾。”
    直至今日,京里没有波浪,没有任何异动。
    若有事,只可能是顾家自己的事。
    顾云庭沿着抄书游廊往书房疾走,还未拐进月门,便听见书房内发出剧烈的响动。
    他往前看了眼,院内没有一个人,全都屏退到外院守着。
    他推门,看见顾辅成握着戒尺,朝顾云慕后背狠狠抽去。
    第70章
    ◎大乱之前◎
    深夜时分, 京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屋檐浸在水里,于漆黑中偶尔折出雪光,周遭陷入静谧, 唯独书房笼在巨大的压迫中,低斥撞动门框,又重重弹回房内。
    “蠢材!”
    “糊涂!妇人之仁!”
    顾辅成的怒火无法浇灭,方一坐下,抬头瞥见顾云慕那不知悔改的臭脸,登时便气炸了,攥住茶盏猛地一掷,碎瓷澎溅开来, 有的扎进顾云慕手背,他却连动都不动。
    面庞冷的跟冰一样,眼神怏怏垂着。
    顾云庭咳了两声, 这才开口:“爹, 喝茶。”
    顾辅成扫了眼, 没接茶,却肃声冷笑:“你的事情还没了结, 擎等着我骂完你大哥, 自来找你算账!”
    顾云庭摩挲着茶盏, 淡淡抿起唇角, 顾云慕溺爱顾香君,竟到了心盲眼花的地步,他耐不住她三番五次恳求, 把药私底下送进中宫, 若非暗线及时发现递出消息, 恐萧云已经服下, 变成一具尸体,彼时大错酿成,顾辅成所有的计划都将被迫提前。
    萧云是要死,但不是现在。
    “混账东西!三娘便是被你惯得不成样子,争强好胜,刁蛮任性,为父在她出嫁前便一再嘱咐要她隐忍,要她坚持,她便是机灵点,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
    她毕竟是皇后,又能受什么委屈,便是受了委屈又如何,难道忍不了?”
    “忍不了!”顾云慕气的打哆嗦,眼珠子兀的瞪圆,“爹,你不知道萧云是个什么东西,他对三娘...简直是畜生!”
    他说不下去,顾香君为了求他送药,什么好话软话都说了,实在逼得没办法,不得不给他看自己身上的伤。
    顾云慕是她哥哥,疼着护着娇宠起来的妹妹,哪里会受得了这幅景象。
    从肩膀到肩胛骨,便有好几处牙印,有两个是咬在骨头上,至今伤口未愈,更别说其他位置,三娘哭的可怜,委顿在地露出被折磨的后背,有抓痕还有掐痕,也有被鞭子抽过的皮肉伤,他当时便疯了,想杀了萧云。
    顾香君抱着他,不停哀求,要一种使人日渐乏力的药,她怕萧云死的突兀引人怀疑,怕被顾辅成责怪,怕被查出来要给萧云陪葬。
    顾云慕动摇了。
    “爹,你若是看到三娘身上的伤,你一定会和我一样,那个畜生该死,我都觉得那药便宜了他,若要我来动手,便得给他划开三十六个血洞,让他死不了,活不成,一日日割他胸口的肉来喂狗,如此,方能解恨!”
    顾辅成眸中暗沉,右手搭在雕青鹤扶手处,心里一片寂然。
    余光略过旁侧一声不吭的顾云庭,某种念头悄悄升起,原来,他是对顾云慕寄予厚望的,尤其在他掌兵徐州时,调度周遭大将收为己用,如今分派各地的将军里,不少都是他出面去协调笼络的。
    而今,他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将兵不一定能将将,当赋予一个人超出他能力范畴之外的官职和权力时,他便会挥霍滥用,毫无节制自控之能。
    而今的顾云慕,野心之余不懂收敛,锋芒毕露早早招至忌惮,留给旁人诸多可参可抓的把柄,嚣张气焰仿若明日便要御极,普天之下都已姓顾。
    他默默收起打量,顾云庭递过去茶水,顾辅成嗤了声,抓过饮下。
    “药的事到此为止,往后没有我的应允,你不许去见三娘。”
    “爹!我们不能不管三娘,她如今的状态很是不好,即便没死,也会疯了的,她...”
    “疯了我也会养她一辈子。”顾辅成冷冷乜了眼,道:“起来吧。”
    顾云慕眼神僵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坐到顾云庭对面的圈椅上。
    “二郎,此番擅自去洛宁本该罚你,但阴差阳错你办成一件大好事,功过相抵。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你和邵家那个娘子不可能,趁早打消念头。”
    顾云庭抬眸,淡声道:“我要娶她。”
    “荒唐。”顾辅成轻笑,不屑的朝他扫去冷厉目光,“你若喜欢她,留在后宅做个侍妾通房,唯独不能是正妻,你的正妻我和你娘正在挑着,你要知道,咱们顾家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必得连婚姻都算计进去,稍有差池,从高处跌落定会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我只娶她,不纳妾不要通房。”顾云庭神情寡淡,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顾辅成的话。
    说完,顾云慕爆着青筋大笑起来:“顾家出了一个情种。”
    顾辅成忍下不悦,“我也告诉你,若她想进顾家门,除非我死。”
    话音刚落,两道目光同时投了过去。
    顾云慕握着扶手,幽深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郁。
    顾云庭则轻笑一声,起身,浑不在乎他的威胁,“最近我会另辟府宅,搬出去,即便她嫁给我,也可以不进这个家。”
    门从外合上,吹进一道凉风。
    顾云慕撑着额头,仍在回味方才的话。
    ....
    邵家,厢房
    邵明姮端了一碗梨水进去,看见宋元正弯腰收拾行李。
    她愣了下,问:“你要去哪?”
    宋元正把东西放在桌上,“往北边去。”
    “为什么?”邵明姮不解,搁了碗走到他跟前,那包袱很简单,只有几件衣裳,“发生什么事了?”
    宋元正倒了盏茶,两人坐在圆凳上交谈。
    “玉瑾哥如今在御史台,处境你我都清楚,根本不是长久之事,所以我想去范阳一带看看,之前和小甲去过,认识长乡县的一个将军,我去探探路,之后若能安定下来,便折返接你跟玉瑾哥过去。”
    范阳一带频起战乱,割据严重,朝堂无法分兵钳制,故而当地的官员拥兵自重,虽不至于颠覆朝廷,但又能不受支配自由扩张,如今范阳换了三个节度使,据说底下仍有虎视眈眈者,伺机上位。
    去范阳,是机遇,但更多的是危险。
    邵明姮自然不答应:“不行,哥哥的事我们都商量过,等找到合适由头便叫他辞官致仕,就算他们想借刀杀人,也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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