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崇嗣的赏雪图。”
    邵明姮扫了眼,随后细细看来,忍不住笑道:“你是临摹,怎的连手笔都改了,徐崇嗣的画从不勾勒,而是惯以色彩晕染,像这里,还有这一片梅花,不该这样画的,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邵明姮说完,他便从后拥住,提笔放在她手中,又握住她的手,“那你画来与我瞧瞧。”
    邵明姮不自在的往前站,“你与我隔开些,好吗?”
    顾云庭依言,果真往后退了一步,长臂却依旧揽着她,邵明姮被缠的无法,只得就着他的手提笔找补。
    沾了水,将原先墨笔勾勒的线条悉数晕开,浓淡适宜,构图清丽,她专心换笔,上色,补了几朵浓艳的朱红,画面一下鲜活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邵明姮扭头,觉出什么。
    顾云庭笑:“我的确不擅长作画,但你画的极好,这副是咱俩一起作的,便悬挂在床头,可好?”
    “瞧着便觉得很冷。”
    邵明姮不同意,又去取来披风裹好,系着带子往外走,冷风吹来,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眼睫,她打了个喷嚏,惊道:“下雪了。”
    年底时,裴楚玉悄悄往西南走了一遭,顺手招惹了一个县。
    等消息传到京中时,裴楚玉已经溜之大吉。
    顾辅成披着大氅坐在案前,曲指叩了叩:“裴楚玉给自己封王了,封的是燕王。”
    顾云慕瞟了眼,其余几位武将皆跃跃欲试:“陛下,给臣兵马钱粮,臣去宰了这畜生。”
    “是,臣也请旨伐贼。”
    十几人陆续请命,义愤填膺。
    顾辅成没有应声,而是望着他们,最终将目光落到顾云慕身上。
    “太子,你怎么看?”
    顾云慕略一思忖:“伐是必定要伐,但唯今看来不是最佳时机,他之所以这般猖狂无惧,无非仗着手头兵马强健,范阳地势复杂,数九寒冬,不利于行军。
    且最重要的一点,他只是将,不是王,就算自封燕王,也是个不入流的野王,他挑衅朝廷,打不过,无非就是跑,范阳诸多复杂地域,他又常年流窜,自然极其熟悉。
    对朝廷来说,便不仅仅输赢问题。
    因为不管输赢,朝廷都要拿大笔钱银去解决这个祸患,而今国库只有五千万两,要想彻底灭了裴楚玉,必然要倾囊而出,劳民伤财,不可为之。
    父皇好容易将天下治理的太/平安稳,必不忍再看一场战乱,横尸遍野。”
    顾辅成没有打断他,眸中没有表情。
    顾云慕目光坚定:“儿臣以为,两年之后,必能将那乱臣贼子诛杀示众。”
    遣散众人,顾辅成与顾云慕就此事聊了许久。
    他咳了几声,面色有些发青。
    顾云慕瞧出端倪,侍奉茶水时,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顾辅成太忙,稍微不适根本不愿请太医,“我自己得身子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约莫换季太快,染了风寒,头总是昏昏沉沉的。”
    “父皇,您得让太医瞧瞧,马上除夕,您不能带病过啊。”
    顾辅成拍拍他的肩膀,颇为赞许的说道:“大郎,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不枉朕对你的栽培。”
    顾云慕心头一热,正欲回话,忽见顾辅成踉跄了几下,径直厥倒。
    他吓了一跳,忙抱起顾辅成回到榻上,内监去请太医,很快便来了人,只是手刚搭上脉枕,脸色便骤然土灰。
    顾云慕瞧出他的不对劲儿,遂遣退了内监和宫婢,殿内只余他和太医两人。
    “殿下,陛下中毒了。”
    顾云慕噌的站起来,脑中千丝百转,忽然落定。
    他攥了攥拳头,沉声且带着威慑力,与那太医吩咐:“你知道该怎么写案录。”
    太医到底侍奉皇家多年,见过此类手段,遂冷静回道:“臣知晓。”
    “父皇感染风寒,不管对内对外,便是对母后,你也只能这么说。”
    “臣遵旨。”
    ....
    “大哥,你怎么来了?”顾香君拢好衣裳,急急从内殿出来。
    顾云慕瞟了眼屏风后,便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手忙脚乱穿衣服,甫一对上他的眼睛,吓得连滚带爬掉下床来。
    “滚出去。”
    顾云慕肃着嗓音开口。
    那人抱着衣裳便往外跑,听见清脆的碎瓷声,他吓得魂都快没了。
    “三娘,你真是胡来。”
    顾香君咬着唇,不服气地回道:“大哥可以有通房,侍妾,我便不行吗?她萧吉玉的公主府,听闻有几十个幕僚,怎没人说她闲话?”
    “怎么,你是想要劈府独居?”
    “我巴不得这么做,至少不会被禁锢在寝殿中,连下人都轻视我。”
    顾香君摸过酒盏,一口饮了,眸光沁着不屑:“大哥现下过来,有事?”
    顾云慕想起自己的意图,遂回头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后,压低嗓音质问:“父皇中毒,是不是你做的?”
    “是。”
    “三娘,你...”
    “大哥杀了我吧,横竖我不想活了,父皇若知道是我做的,也定不会放过我。与其被父皇杀死,我情愿是大哥你拔剑。”
    “顾三娘!”疾风刮到顾香君脸颊,却又止住,手掌距离她的脸只有一寸,顾云慕却下不了手。
    顾香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嘴上不松:“我便知大哥是护着我的。”
    “我恨父皇,若不是他,我现下已经嫁人生子,断不会落得如此可怜的地步。”
    “我杀了他,大哥不高兴吗?”
    “大哥这太子做的窝囊,你忠心,你孝顺,但父皇他属意二哥做太子的,而今又有二哥还活着的消息,你想想,父皇会不会改变主意?
    他若是废了你,另立二哥,那大哥算什么?你的那些属下该如何看待你?
    大哥不忍动手,三娘帮你,你若觉得三娘不对——”顾香君瞟了眼,从他腰间抽出长剑,递给他剑柄,“大哥便捅死三娘吧。”
    顾云慕的手发抖,眸色血红,愤愤的瞪着顾香君,忽然将那长剑掷地。
    “你不许再犯糊涂,若有下次,我不会护你。”
    “大哥!”
    顾香君跟着跑去,殿门关闭,她唇拎了拎。
    整个顾家,也只大哥待她好了。
    ...
    军中宰了几十头羊,架起火堆,浓烈的烟散开。
    士兵们大口喝酒,咬下流油的羊肉,说着此去逗敌的英勇事迹。
    被绑在树上的男人,披头散发,甲胄砍了数刀,已然裂开,嗅着羊肉香气,他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很久。
    帘帐掀开,从内走出两个人。
    宋元正往树干望去,认出他来。
    第103章
    ◎阿姮,抱抱我◎
    隔着这么远, 宋元正却看得清楚。
    彼时他神志不清,被当成替死鬼关押在楚州大狱,他见过绑在树上的男人, 因为正是他抓着自己的手,在认罪书上盖了银子。
    楚州县丞,张平洲。
    张平洲朝中没有根基,年逾四旬不得志,便在楚州得过且过混日子,经由他手的案子,不知多少糊涂账。
    宋元正收回视线,裴楚玉问:“你认得他?”
    “认得。”
    宋元正便将此前种种是非粗略告知, 裴楚玉挑眉,拍着他肩膀递上刀子:“给,去出出气。”
    宋元正看着那柄刀子, 却没有接。
    裴楚玉留他活口, 将人绑回来, 自然另有用途,他若宰了张平洲, 裴楚玉定然不悦。
    手中的刀闪着寒光, 两人顿了少顷, 宋元正抬眼:“私仇在后, 大王正事要紧。”
    裴楚玉收了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后两人来到树下。
    张平洲起初还有力气骂人, 眼下肚子一阵阵的咕噜, 饿的头昏眼花, 口干舌燥, 恨不能扑过去将那羊一口吞了。
    他吞咽口水,眼前不停冒金星。
    “张大人,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宋元正掀开眼皮,丹凤眼泄出一抹讥嘲。
    张平洲没认出他,盯着那脸看了半晌,又用力眨眼:“这位是?”
    “我是你爷爷。”
    话音刚落,张平洲便觉得肩胛骨要被人卸了,疼的龇牙咧嘴,不停叫唤,又是一记狠踹,他佝偻着身体,偏又蹲不下去,以极其古怪的姿态拧巴着。
    “你到底是谁?!”
    宋元正自然不会告诉他。
    裴楚玉着人给张平洲松开,押到条案前,扔过去一条羊腿,张平洲立时抱起来大口撕咬,他数日不曾进食,每日若非树上滴落的水珠解渴,怕是能活活饿死。
    他不明白,裴楚玉为何不杀他,又为何以此种方式折磨他。
    但此时此刻他仿佛有些顿悟,吃的差不多,差点噎死,擦着嘴上的油抬头打量两人,他实在记不起宋元正是谁,但仍记得他踹自己的凶狠模样,便不敢对视,将目光落到裴楚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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