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昂并没有做一些瞧不起人的动作,依旧为喻永朝添满了茶水,笑意挂上了嘴角:“如此,那就住小妹能嫁个好人家吧。”
    余光看着卫子昂回到了柜台,喻永朝背对着他,筷子上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划了个字。
    “毒。”
    白芨一惊,卫子昂竟然将茶水里下了毒?
    他动了什么心思?要杀人灭口吗?
    如今是连掩饰也懒得做了。因为什么?就因为她去找店里的伙计探听冯决的消息吗?
    既然卫子昂下了毒,那么他的目的一会儿就自会浮现了。
    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喻永朝沉默地夹着菜,与白芨谈论着琐事,两人却一直在留意着卫子昂那边的动作。昏黄的灯光照在一楼的大堂内,显得气氛有种诡异的感觉。
    最后一杯茶水喝完,喻永朝顺势倒在椅子上,仰着头没了声音。手中的筷子因为脱力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白芨见状喃喃了一声,也伏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白芨注意到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一双粗糙的手朝着她伸了过来,像是要去触碰她。
    一种反胃感瞬间涌上了白芨的心头,她连忙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结果下一秒,那手却缩了回去。
    卫子昂的声音阴冷,似乎在自言自语:“祭品要保持干净,若是我碰了,大人该不乐意了……”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卫子昂将她连同椅子一起搬起来,艰难地往旁边挪去。
    白芨能感受到卫子昂挪动的距离并不算远。
    随后是机关响起的声音,她感受不到头顶昏暗的光线,彻底进入了一个漆黑封闭的地方。
    趁着卫子昂转身离去准备搬师兄的时机,白芨睁开眼睛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甚至有一丝血腥的气息。
    那股气息被掩盖得极好,不仔细感受,根本就无法发觉。
    更何况还被隔在了密室里。
    密室之中并没有多余的杂物,空荡荡一片,似乎只是临时存储卫子昂口中的祭品的场所。
    门外的机关又发出嘎吱的响动声。
    白芨知晓这是卫子昂拖着师兄来了,便又闭上了眼睛,等着卫子昂进入。
    等到他把喻永朝放进来后,白芨却发现卫子昂并没有再踏入这间密室。
    机关的响动声再次响起,这次传来了卫子昂走远的脚步声,直到感受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酒楼的尽头,白芨才睁开了眼睛。
    喻永朝刚进密室就随手施了个隔音的结界,以防说话声被卫子昂听到。
    “大师兄。”白芨轻声去唤喻永朝,“你没事吧?”
    “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里是个密室,位置应该就在酒楼柜台的后面。”白芨冷哼了声,“这卫子昂的胆子也是真够大的,就把位置设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偏生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对劲来。”
    喻永朝刚想点头,却发现在这黑暗之中白芨并不能看得见他的动作。他从椅子上起身,左手一燃魔火,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在魔火燃起的那一刻,白芨的瞳孔收缩了下。
    卫子昂果然在豢养魔物!
    她闻到的血腥气息,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四周的墙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涸,凝固在墙上,一层又一层,形成了深暗的颜色。而地上角落处堆放着几具白骨,有的已经风干,碎的不成样子,甚至还成了那魔物的磨牙棒,地上散着一堆骨粉。
    明明是如此惨烈的现场,血腥的气息几近于无,她是修士,感知本就比常人敏锐。若是连她都感知不出来这里的血腥气,那寻常人就更发现不了此处的诡异了。
    卫子昂真的胆大包天!
    喻永朝打量了下密室内的情况道:“按卫子昂的说法,他把外乡人当做祭品,要么骗来要么下了毒,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搬移到这里,供给魔物进食。”
    人的尸骨有了。
    只是,那魔物呢?
    白芨沉声道:“我有个问题,卫子昂的生意已经做得这么大了,为什么要豢养魔物?”
    “人的贪欲是永远不止的。”喻永朝声音嘲弄,“他既然能在这片街头开了酒楼,就想独占这条街。独占了这条街不够,他日后还会想进入王城。一层一层往上爬,贪欲又是怎能止的住的?不止普通人,我们修士不也是如此。”
    滴答。
    滴答、滴答。
    白芨垂着头看了一眼地面,发现地上湿漉漉的:“师兄,这天花板好像漏水……”
    百灵鸟把自己往那毛绒绒的袄子里面埋了埋。
    什么漏水!脏死了!
    白芨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天花板上伏着一片巨大的人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墙上,扭着头看着他们。
    而刚刚的滴答声,不是天花板漏水。
    ——而是从她嘴里流出的口水。
    白芨忙不迭地退后两步,离开了口水流淌的范围。
    既然是魔物,而不是察觉不出修为的魔修作祟,白芨总算舒了口气。还没等那魔物朝她扑下来,喻永朝一翻扇子,数根魔箭射出,直接把那魔物钉在了墙上。
    那魔物瑟缩了下,被钉在墙上,以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白芨二人。
    看样子,这魔物之前是个人。她有智慧,也有些思考能力,但不多。从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吃祭品的行为来看,她依旧是看见“食物”无法维持理智的低等魔物。
    她在没有光线的密室里呆的久了,乍然看见了发着光的魔火,眼睛刺痛,竟流下了一行血泪。
    白芨走上前去,打量着那魔物:“你是谁?”
    那魔物不说话,颤抖着身子,似乎想用手去遮挡魔火所散发的光。只可惜魔箭将她的双手和双腿牢牢地钉在了墙上,她无法移动分毫。
    白芨换了个问法:“你认不认识冯决?”
    冯决两个字似乎触动了什么禁制一般,白芨刚提起这个名字,那魔物就激烈地挣扎着,不顾魔箭入体的疼痛,挣扎撕裂出许多浓稠的黑血。
    腥臭的味道瞬间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那魔物用哀求的目光盯着白芨,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啊——”声。
    白芨后退了两步。
    她转头看向喻永朝,后者点了点头:“她已经被毒哑了。”
    “豢养魔物,圈禁魔物,甚至将人硬生生地变成了魔物……”白芨颤抖了一下,“那卫子昂竟然如此恶毒!”
    她不敢相信,连魔修都不会做出的事情,一个普通人竟然会做得出来。
    脚步声逐渐又逼近了这间密室。
    密室的机关又被卫子昂打开,他估摸着魔物也该进食完毕了,便准备去处理之后的血腥残局。
    只是他刚一踏入密室,却发现里面的两人安然无恙;再一看密室中飘荡的魔火,他察觉出不对,立刻脚底一滑,想要离开此处。
    但是普通人的反应哪里比得过修仙者呢?
    白芨一振衣袖,掌风一挥,那密室的门便被咔哒一声关上了。卫子昂早已失了那西街卫老板的气势,两股战战,当即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竟砰地一声跪下了。
    如今他是彻底栽了,万万没想到他以为的这两条鱼,真实身份却是修真者。
    卫子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喻永朝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把魔火掐灭了。
    在火焰熄灭的一瞬间,卫子昂彻底陷入了黑暗里。周围是陈旧的血腥气味,正源源不断地往他的鼻子里涌入,一旁的魔物撞墙的声音分外明显。他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黑暗之中的东西,但这密室里没有光源,他只能徒劳地瑟缩着自己。
    魔火又在一瞬间燃起。
    白芨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子昂:“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旁边的魔物——究竟是谁?!”
    她让开了身后的位置,跪着的卫子昂一眼就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魔物。
    他的眼里出现了痴迷的神色,又变得极为痛苦,声调都变得尖锐:“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她是我的聚宝盆,你们为什么要把她钉在墙上让她受苦?都是因为你们伤害了她,不然我也不会被你们抓进来!”
    卫子昂沉迷魔物,竟然已经到了疯魔般的地步。
    她抽出伏鹰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之色:“告诉我,她是谁。”
    伏鹰鞭破空而出,她只用了一成力气,那鞭子隔着空气打在墙上,露出暗红的泥砖。
    好在大师兄设下了隔音的结界,不然她这一鞭子迟早得把全酒楼的人打醒。
    见卫子昂露出了惊恐的目光,白芨把鞭子指向了他。大有一种答不上来下一鞭子就会落在他身上的感觉。
    卫子昂抖着腿,他的膝盖已经跪的发疼,却依旧不敢起身:“是是是……是冯决的妻子!”
    这魔物竟然是冯决的妻子?
    白芨回头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魔物,内心十分复杂。
    想起冯决穿到破烂的蓝衣服,上面的补丁都是她亲手打的,心中那份复杂感就更甚。冯妻自从听到冯决这个名字以后,就一直在流着血泪,似乎在哭她身上无尽的冤诉。
    卫子昂咽了下口水,见白芨的鞭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所有交代了个遍:“冯决与妻子从偏远的村庄来到这里,本来是想投奔亲戚,结果被人骗了,身无分文。我看他们可怜,就把他们收留在我的酒楼里,给了他俩一份工作。冯决做杂活,他妻子帮着洗菜切菜……”
    喻永朝看了眼白芨逐渐难看下来的脸色,冷声呵斥:“说重点!”
    “有人朝我献了个法子,说只要豢养魔物,我的酒楼以及其他店面就能久盛不衰,财运翻滚。我花了大价钱去黑市买了个魔物的幼崽,按着方法养了一阵,生意上的事情是顺了不少,只可惜,魔物很快就死了……”
    卫子昂停顿了一下,见两人没有反应,继续说下去:“后来那人跟我说,将普通人改造成魔物,能带来更大的财运。正巧冯决的妻子病了,我便把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我出了钱让冯决带她去医馆看病,自己买通了那医馆的药童,把治病的汤药换成了那人送我的药方,冯决还哭着跪着给我磕头呢。”
    白芨忍不住甩了一下鞭子。
    卫子昂抖了抖身子,接着说:“后来冯决的妻子便开始大量进食生肉,病的越来越厉害,直到有一天……生吃了店里值夜的伙计。”
    墙上在不断撞击自己的魔物也停了下来,垂着头静静地听卫子昂讲话。
    “冯决几乎将自己赚的所有的钱都去购买了生肉,用来抑制他妻子进食同类的冲动。他向我求着,不让我说出去,我应允了,心里还在想他是个傻的,竟然半分没怀疑到医馆身上,怀疑到我身上。”
    百灵鸟终是看不下去了,扑了扑翅膀飞到卫子昂身上,用尽全力张大鸟嘴啄了一口卫子昂的耳朵。
    它生生咬下了一块肉,又呸了下把那块肉吐了出来。
    肮脏的肉,它才不屑于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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