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下意识点点头, 又摇摇头, 故作嘴硬:“我等什么, 我可是很忙的。”看不见师兄的脸色, 她又掰着手指补充道,“我要找图腾阵, 调查青鸾镜,还要去调查江流, 总觉得她有点问题……”
    然而她话没说完,一根手指竖在了面前,贴到她的唇上,将后半段话全部阻拦下来。
    师兄却道:“不走了。”
    白芨:?
    她的疑惑在下一秒被解开。一股阴冷的气劲在经脉处乱窜, 而唇上的指节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暖源, 将体内寒毒发作的疼痛抑制了些许。
    那宽松的怀抱骤然收紧。
    也许是疼痛让她失了力气,也许是师兄怀中太过于温暖。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太阳西沉, 月色笼罩之时, 她才反应过来。
    自己和师兄不知道抱了多久, 树上的鸟兽都飞走了一茬又一茬,百灵鸟正在树枝上打着瞌睡。而她一直缩在师兄的怀里,犹如在山雾之中御剑而行的朦胧感觉。
    喻永朝似乎不觉累,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他看向怀里睡睡醒醒的白芨,神情中泛着柔和的暖意。
    如他提供着热源的地心火石般。
    直到经脉中最后一丝冷意隐匿下去之时,白芨推了推身前的师兄。
    ——没推动。
    “师妹怎得这样无情,让我用完就被推开。”
    白芨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并不是这样想的。师兄与她在这里站了一整天,自己全身的力气都依靠在师兄的身上,想必他会很累。
    只是师兄这样讲出来,她像个采补炉鼎的邪修一般……
    两人又这样抱了一会。
    忽地,喻永朝开了口道:“师妹,我走了。”
    白芨不语。
    师兄得了残魂,本应第一时间回魔界去融魂,如今却在这里陪她这么久。
    融魂之法在古书之中也只是寥寥数笔。倘若师兄要去将残魂与自己相融,定是十分麻烦。
    更何况这残魂本就是与师兄极为不同的性子,如若在其中作乱,无疑是多了一分危险。
    她过了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她仍觉得心悸,像是这一别之后,会有什么改变了一样。
    ——倘若融魂之后的师兄,变了。
    那会怎样?
    她无意识地用手抓着师兄的衣角,并揉搓着,直到那衣角被扯出了褶皱,扯到喻永朝能感觉到衣角被拽乱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他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喻永朝没去管那凌乱的衣角,而是抚着白芨的手,和缓地说着:“师妹,没事的。”
    紧扣的指节一点一点被掰开。手中失了那片衣角,心中空荡一片。然而五指之间却填入了温暖的手掌,她再去抓着,比那片衣角更安稳。
    白芨用力攥紧手指,用力到师兄的手被她捏的发白,她才缓缓放松下来。
    她知晓师兄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倘若师兄真的变了呢——
    不记得那些学扇的时光,不记得她这个师妹,不记得几次拥抱……
    腰间的折扇被一股力道带了下来。
    随后被重新放入一纸折扇。
    白芨定睛看去,那扇钉处翻滚着不同的色彩,似心绪纷杂。这不是她的折扇,这是师兄的折扇。
    两人的武器在此刻被师兄换去。
    她听见师兄低声说:“如若不放心……我将自己的情绪交予你。”
    白芨只觉得腰间的折扇变得格外沉重。折扇轻飘飘的,扇钉似乎发着粉色的光。她用指腹触及之时,那光亮的更刺眼,在这黑夜之中宛如一盏小灯。
    待到夜色至浓之时,万籁俱寂,耳边只有腾流河水翻腾向前之音。
    喻永朝又重复一遍:“我走了。”
    温热的手从她的指尖抽出,白芨轻声道:“好。”
    喻永朝又说:“师妹可会等我?”
    “好。”
    他笑了一声:“那我们下次见时,师妹会说喜欢我吗?”
    白芨想开口,口型做到一半才发觉师兄说了什么,等她又气又急地抬眼看去,却只见一阵气流拂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了眼前,循着那月光而去,并没有等她的答案。
    *
    大师兄走了,她心中有些发怅,触了触唇角,开始思考眼前的事情。
    诡异的图腾阵法,显现着巫祖面容的青鸾镜,还有那不知为何不肯交出师兄残魂的江流……
    她转过身来,看见不远处散发着金光的九步金莲,佛子仍不眠不休地镇守着那堆邪魔。
    如今威胁最大的是那汲取力量的图腾法阵。伽蓝塔中的法阵被摧毁之时,是已故的善清佛子留下的金莲将其粉碎。
    其余人的攻击皆为剑斩水流般,斩不断,虽然触及,却无任何杀伤之力。图腾阵无人能毁,只有那枚金莲。
    善清舍利中蕴藏的力量把那图腾阵撞碎。可如今也没第二个善清。
    白芨看了那金莲半晌,终究没有上前。佛子或许能制遏制一个图腾阵,可她所“见”到的图腾阵法,有着铺天盖地之势。
    别说是一个佛子,就那晋王城中所有佛修加起来破阵都不够!
    她缓慢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着。
    腾流河的河水倒灌入人间,它的周围也有图腾阵。
    白芨没有御扇,只是徒步前行着,方便寻找那诡谲的阵法。布下阵法之人似乎分外小心,将图腾阵藏匿的很好,沉仙崖畔的阵法就隐匿在雾气之间,这里本就是常人不愿经过之处,即便如此,还要特意找位置掩埋。
    至少能够说明,此时并不是阵法显露之时。
    梦中四处都是已经成型的图腾阵,每一个大如日轮,吸取着周身所处地域的生机——阵法所在之处,灵草枯竭,河水倒灌,不见人影。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丝打落下来,白芨没有用手去遮,而是仍在河边寻找着图腾阵法。设阵之人心思缜密,格外会藏,直到细雨将她的发丝打湿,她才掐诀施了个术法,将身上的水汽驱除。
    日升月落,行至日出之时,一男子撑油纸伞于雨中走来,因着角度问题,白芨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袖口的那几道金边。
    光芒打在他身后,照的雨丝都清晰了几分,白芨别过头去抬腿欲走,那油纸伞撑于她的身前,遮住了落入发丝之上的雨滴。
    她冷声道:“祝景之。”
    祝景之凝神去看她。
    这一切与梦魇之中何其相似,都是雨天,他撑着伞去替她遮雨。也不顾白芨想躲的动作,抬手之间,一道屏障遮到她的身上。
    白芨沉下了脸,挥手弹出三道魔气,直将那屏障击了个粉碎。她闪身躲开头上的纸伞,整个人暴露在雨中,风起之时,水珠顺着发丝落入衣角,洇湿成一片水迹。
    祝景之的修为不是在出窍期吗?怎得施下的法术被她轻易破了!
    她心念微动,看向对方撑着伞的手。那手修长,与记忆之中那人的手并无不同。只是此时她能看到皮下游走的魔气,虽然只有一丝一毫,她也准确地捕捉到了。
    ——祝景之,快入魔了。
    想到她亲手点燃的食梦草,如此说来,祝景之修为倒退恐怕是被拉入梦魇,碎了坚定的道心。
    这样的人,也会有所执念之事,从而修为跌落吗?
    祝景之见白芨宁可淋着雨也要挣脱他递来的伞,没说什么,缓缓收了油纸伞,与她一同站在雨下。
    和梦境之中所见的同也不同。
    区别是,真实的白芨会拒绝他的一切,而他心中的白芨总是在接受着他。
    此刻祝景之已然明白自己的心,他这一动,脸色又是一白。
    坚定的道心正在缓慢地碎裂,每当他意识到自己所念之物,那裂痕便会更深了一番。
    伞尖随着他的动作陷入泥土之中,祝景之面色微白,无措地看着白芨:“师妹,我错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在道与自己之间,祝景之选择了前者。她与仙门的人遵循的道不同,彼此立场有冲突,如今她不在乎玉昆的这群人了,见他有悔意,亦是没什么波动。
    白芨看着那微微颤抖的伞尖,沉默了片刻终究开了口:“不重要了。”
    她只想把精力放在寻找图腾阵、摧毁图腾阵上,而不是与毁了她修炼道路的那群人多做纠缠。
    这一世的新生,在她踏入魔渊,拜入喻陵门下时就开始了。
    只是他手中流转着的魔气……
    白芨垂下了眼。
    祝景之最恨魔修,如今他却要入了魔,当真是可笑又可悲。
    白芨抬腿欲走,与祝景之擦肩而过。大雨滂沱而下,腾流河岸的泥浆被雨水冲刷走,令她心悸的阵法在那泥浆之中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鹅蛋大小的阵法,刻在了一块石头上。因着雨水的冲刷,石头从泥土中暴露了出来。
    要找的东西就在眼前。
    流转着的图腾阵法映出一片虚幻,随着它不断盘旋的动作,图腾隐隐有扩大的趋势。陡然间,一股魔火从图腾上方燃起。
    白芨垂着眼用那幽冷的魔火炙着流转的图腾阵法,只是那石头都烧得发红,图腾阵没有一丝一毫损毁之意,甚至仍然在不断扩大。
    她心生怒意。
    翠绿的伏鹰鞭如同嘶吼着的巨龙盘绕在石头之上,与魔火一同像那石头施压,直至石头粉碎,白芨才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祝景之凝神看着白芨的动作。他自然也看到那个诡异的阵法,只是玉昆等人并未再访伽蓝塔,不知道这阵法的可怖之处。
    流转的阵法离了碎石,却并没有被摧毁,而是下坠、下坠、坠到那泥土之中,流动的图腾宛若活过来了一般,汲取着地面的生机。
    白芨看得全身发冷,血液凝滞,只剩下心跳的声音在回荡。
    祝景之不知晓阵法的作用,但看到周围的灵气急速流逝时,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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