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般抉择两般难,一世仇怨一世报。
    她只想见师兄。
    只要解决了玉昆的事情,那她就能见到师兄了。
    “今日我来玉昆,是有事相商……”
    密林后,小径之中。
    熟悉的窄路后,族长脸色阴沉可怖。
    他拂袖而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江流,半点亲人之间的温情也无。
    “你再说一遍?”
    “父亲大人息怒!”女子垂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下来,下端被粘稠的血迹粘在一起,显然是被打伤了的模样。
    她闭眼,忍着想颤抖的身体去解释:“我依照父亲大人的吩咐,将天织放出。谁料半路杀出了个顾初衍,不知他做了什么,天织并没有伤害到白芨……”
    “闭嘴!”
    一双大手爆出青筋。
    只听啪地一声,一阵火烧感浮于面上。族长气急,用劲极大。江流握紧右手,强撑着自己不去倒下。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心底升起。
    族长冷哼一声,睨视着下方跪坐在地的江流,声音缓慢:“再过几日,便是妖皇再次破阶之时。成败在此一举,倘若成功,妖皇便可携万妖从此方世界飞升。”
    他低下头,又甩了江流一巴掌,湿冷黏腻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我将此等光荣全族的事情交予你,你便是这样去办的?”
    指尖扎进肉里,那疼痛却不及族长指责她的万分之一。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冰冷的手按在脖颈之上,迫使江流抬起头来,对上了族长的视线。
    妖族不留无用之人。
    “父亲。”
    落叶纷飞,哗啦啦的声音阻断了江流的反驳。黏腻的血液已经在面上干涸,她仰起头,直视着那道冰冷的目光。
    连呼吸也有些困难。
    “您只看重妖族的大业……可您什么时候能,看一看女儿。”
    江流在妖族中的天赋不比顾初衍差。自化形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在这个灵气匮乏的时期,如此的天赋足以成为妖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
    然而自她化形之后,便被族长派出,藏匿辗转于各个魔修体内。选择一副合适的躯体并不是简单之事。
    按族长的命令,所选取之人必须是有着一定身份地位之人。能接触的地方多,且做事不会被人起疑。
    她最终将目标选择在了江流的身上。这具躯体行事方便,且有一定的情绪缺口——
    情绪缺口是妖族附身于他人身上的切入点,凭着原本的江流对江岸的一腔恨意,她才得以从缺口之中潜入江流的身体,一直在她体内潜伏着。每当江流情绪波动之时,她便可以掌控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行下族长所布置的任务。
    “没用的东西。元蝶潜入玉昆百年之久,做的事情不说是样样出色,起码没有犯过错。你呢?”
    那双大手在不断用力收紧,江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若不是我……布阵,晋王城收集人魂……妖皇怎能……”
    族长的力气愈来愈大,如今江流连说话都十分艰难。
    “你后面还跟了尾巴?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冷光一闪,族长掐着江流脖子的手陡然松开。而族长消失在了江流的眼前。
    静谧无声的密林之中,一段黑气在泥土之下崩裂。此刻翻涌着的泥土卷起灰尘,江流骤然得了自由,眼看就要跌落在地,却跌入一片黑袍之中。
    微凉而粗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及着她脸上的伤口,两人皆是沉默无言,谁也没有开口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密林小路的尽头已经闭合,族长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直接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江岸接住江流后便松开了她的身子,倒退一步,沉默地跟在江流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支撑自己站起身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而这次,她未曾再阻拦江岸的跟随。
    令人心安的脚步声跟在身后,江流垂下眸,无声地擦拭着面上的血迹。
    “回家吗?”
    “……好。”
    *
    魔气与血线交织,构成一条细长的线,为其指引着方向。
    丝线的末端,指引的方向正是玉昆宗所在的位置。
    喻陵看着那道以心头血为引的丝线,嘴唇翕动,却是半个音节也没发出。
    钓了半辈子鱼为的是修身养性的魔祖拍案而起,双眸迸出强烈的杀气,森然望向玉昆宗。
    魔气化作刀刃,刀出鞘,必见血。
    院中捆的是数名魔界的修士,有的在演武场赫赫有名,有的甚至是长老门下的弟子。
    喻陵望向角落里那处阴影道:“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清冷而没有起伏的声音答道。
    魔刀出鞘,滑落数颗头颅,一捧血花溅射而起,绘制出了一副血色的画卷,紫烟腾腾而上,被一双手尽数捉去。
    宛若凝脂的手捻着那团紫烟,后者连半声哀嚎也未曾发出,瞬间化为飞灰消散。
    顾初衍轻瞥一眼那人,身侧的阴护法警惕地上前一步,用衣袍遮掩住了江流。他淡淡收回眼神:“这一批弟子的壳子已经完完全全被妖族所占据。”
    死了便死了。
    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喻永朝只默然看着,既不阻拦,也不出手。
    忽听一声轻响,原是那庭院中的魔果成熟,从树上自然坠落。
    他起身,视线随着魔果而移动。
    自从得知父母的遗骨在玉昆后,喻永朝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再动。
    他觉得疲倦。
    天道既然要灭世,为何不早些灭?
    此间的天道未免也太过窝囊、太过无用。
    一种强烈的自毁欲浮上了心间。他垂下眸,捡起树下的果子,啃了一口。
    酸的,发涩。
    然而他没有扔去果子,麻木一般一口接一口地啃着。酸涩的汤汁流入喉中,与凌冽的恨意所交织。
    “师兄。”
    果核在手中灰飞烟灭。喻永朝茫然抬头,看着一片黑色的衣角覆来,将他撞在了树上。
    那股力道撞得树上落叶纷飞。
    喻永朝仰起头,看那叶子落于眼上,遮住了天上的光亮。
    喻永朝终于动了动,然而白芨将他束得很紧。那片落叶被一双手颤抖着移开。他微微睁眼,看着白芨的眼眸,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回来了?”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更多的落叶。白芨看着师兄眼中的血丝,终是轻覆上了师兄的眼。
    “回来了。”
    一滴温热,落于她的手心。
    第93章 讨要
    三日之前。
    那是充满肃杀之气的一个夜晚。
    白芨接了师兄的传讯, 从折扇上感知到师兄的情绪变化,马不停蹄地向着城主府赶着。
    白芨从城郊裹着夜露前行,途中遇到了沐浴于月色之下的顾初衍。
    自从那日顾初衍在她面前主动暴露身份之后, 白芨便许久未曾见他了。只是他在此时出现, 纵有千般言语, 也只化作了一句。
    “让开。”
    顾初衍只笑了笑, 从袖中递出了一物。白芨的目光望去,一阵熟悉感浮现于心头之中。
    那模样亦是一面通体漆黑的镜子,只是与青鸾镜有细微的不同。原本的青鸾镜已经被她融成了手中的长剑……
    如若之后真的要与玉昆宗对上,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
    “这是巫祖的另一面镜子, 我想你应该需要。”顾初衍将它放到了白芨手中, 随后退至原先的距离。他低下头, 将大祭司所说的话告知白芨。
    “巫祖陨落前将自己的预知能力封印在青鸾镜内, 因此只有当你接触到青鸾镜时才会逐渐恢复预知的能力。”
    他看了看白芨手中的青色长剑,话语逐渐凝固, 随后移开了双眸。
    顾初衍笑了。
    她果然……只是他心中的白芨。
    预知再强也不过是见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她知晓未来的第一瞬间便是拿起手中之剑想要去改变结局。
    白芨接过那面熟悉的镜子,神色恍然。
    这样便说得通为何她上一世没有预知到后来发生灭世的画面了——她被关入冰牢之中, 没有进入古秘境,没有得到青鸾镜,故而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顾初衍接着说道:“巫祖通晓过去与未来,她不希望转世后的自己背上先前的责任……预知能力牵扯颇多, 每一句预示所带来的后果都是无法估计的。她大概是希望今后的自己做一个普通人, 不再与之牵连,才将一切都封印在青鸾镜中。”
    白芨手指动了动,搭在镜面上:“可是这面青鸾镜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她不解, 顾初衍心中却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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