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道:“她回京了?”
    语气实在太轻, 又是随口一问的态度, 恍惚到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沈阅如今和他绑定了婚约,又得了外公嘱咐, 自觉站队的觉悟自然是有, 见他反应不算太大, 也就抱着试探的态度实话全说了:“方才站我旁边的那位就是,而且据她说她是与我亡母之间颇为熟稔。”
    果然,感觉没错,她此言一出,秦照眼底烦躁的冷寒之意瞬间更盛。
    沈阅佯装毫无所察的莞尔勾了下唇,再说下去:“可我觉得她不像我娘的朋友,虽是主动搭讪,可是与我说话时却是夹枪带棒的,仿佛恶意很重。”
    她都引导这份上了,是用了点小心机,想等着秦照继续追问细节,以便于判断更多信息。
    奈何……
    这位安王殿下没有按照套路出牌。
    他只是垂着眸与她对视片刻,后就轻嗤一声,手揽过她肩膀,将她带着重新面向喜堂的方向站好,后才不紧不慢道了句:“那个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若再遇见你自管直接绕开她,不必理会。”
    这么说来,他还当真是识得那位华阳郡夫人的。
    沈阅心里突然就被猫爪子挠了似的,反而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但是看秦照这态度,对对方也有点讳莫如深,她现在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未婚妻,也不好太没边界感,于是就斟酌着暗戳戳使坏,语气犹疑又为难道:“可是她有诰命在身,我看长公主殿下待她都格外客气几分,我……平时是能绕开她走,可她若是主动找上来……”
    秦照比她高出一个头,她看着他说话时得要仰望他。
    为了不叫自己这番话显得太刻意,她还故意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中团扇。
    秦照偏过头来看她。
    身旁的少女螓首低垂,今日为了出行方便,特意挽了个高髻,背后没有披发,低着头时刚好是将一段白皙修长的后脖颈展露无遗。
    天光之下,就连少女皮肤上细小可爱的绒毛都分外清晰。
    秦照心神一荡,忽略掉周遭的喧嚣,心底隐秘的浮出一丝躁动。
    下一刻,他忽的用力咬了下舌尖,以尖锐的痛感将自己心中一瞬间升起的邪念压下。
    所有的情绪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下一刻,他便若无其事的抬手。
    宽大温热的掌,罩在了沈阅颈后,将那一抹白腻又招人的景色整个盖住。
    同时,男人淡漠的声线也自头顶压下来。
    “下月十六。”他说。
    男人掌心的粗茧触上肌肤,本来还在穷尽心思耍小心机的沈阅,不知怎的,那一点触感竟是叫她顷刻回想起那一日在皇宫假山后面发生的事。
    那是她十六岁的年纪里,经历过的最出格羞耻之事。
    尤其——
    是在后来得知秦照轻薄她甚至都不是因为被人暗算所致。
    这会儿她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仅没顾上秦照刚说了什么,同时竟也直接忽略了周遭环境,只恐是秦照又要故技重施,对她做些什么。
    浑身汗毛倒数,她几乎是有些仓惶的就要往旁边蹿。
    这厅里人挤人的站着,秦照早预判了她必定会有的反应,又哪能看她慌不择路撞到旁人的怀里去?
    他手掌覆在她后颈,明明任谁看去就只是随意一搭,可是温热大掌之下的掌控力却是惊人……
    沈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随意操纵在手的傀儡娃娃,就愣是长在他手上,一动也动不得。
    实在无计可施,慌乱之下她只能乞求的缓缓扭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这一刻,表情指定是不可能太过柔顺自然了,僵硬的小声讲道理:“你松手。”
    秦照看着她酡红的脸蛋儿和剪水的双瞳,仿佛下一刻就要急哭出来了。
    他也后知后觉,这丫头是想歪,以为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再次一想——
    上回他一时情难自禁,的确该是吓着她了,可总不至于亲一下还给亲出心理阴影了吧?
    男人心里讪讪的,面上却还不能明说,仍然眉目平淡,装作正经人:“这里人多,本王扶着你,省得被人撞到。”
    沈阅环视四周,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本来她和秦照站在一起,对方身量又极高,几乎将她身形整个挡住了,即使他手掌搭在她后颈的动作有些暧昧了,可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很引人注意,反而是她这一挣扎,旁边就有人侧目看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也就连忙不敢再动。
    可秦照的手压在她后颈,那触感太过真实,她实在很难忽视,即使佯装观礼也阻断不了他掌心源源不断烙印在她肌肤上的温度。
    为了缓解尴尬,沈阅开始调动脑筋,没话找话:“那个……方才你说下月十六?那天怎么了吗?”
    秦照侧目睨她,语气依旧随意散漫:“你我的婚期。”
    虽然上回听柳皇后说过他提了想将两人的婚期尽早提上日程,这还是沈阅第一次得到确切消息。
    她幅度很大的转头看过来。
    秦照却失望的发现,她的眼里只有单纯的惊诧和几分无措,并未见什么欣喜与期待。
    本来就是他一时兴起半路截胡抢回来的婚事,一开始除了对她多了身为人夫的责任感,他自己本身都没什么心绪起伏的,现在也不过短短半月有余的时间,心里竟然不知不觉的开始期待和在意。
    一点微妙的失落感自心头升起,又被男人以理智强行捻灭。
    他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又继续把前面打断的话题接上:“与本王完婚之后你就是安王妃,冠以夫姓,随本王享正一品诰命夫人头衔,那人挂着个区区三品虚衔……届时她若再找到你面前,你就只管叫她跪到死。”
    男人眸底浮着带有几分戏谑情绪的浅浅的笑。
    他的五官本就生的英俊,此刻眉眼温和下来,蓦的就叫沈阅明白了何为心动。
    是的——
    心动!
    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生疏,而单纯出自于女子教养的羞怯情绪,是心底有一根尘封不动的弦被骤然拨动,只要看着这个人,就会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欢喜情绪占满心头的强烈感觉。
    沈阅的梦里,她是嫁过人的,可那短暂的一生里充斥的尽是荆棘与委屈。
    即使现实里她阴差阳错换了条路走,可也因为秦照的身份太特殊,她也是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在这个男权为尊的大时代里,女子就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甚至更多时候仅是个工具和玩物。
    她嫁予一个人,得要做得好,得要担负起一个妻子应当的责任,做到最完美了,最后换个举案齐眉走到寿终正寝,这就已经算是最美满的一生了。
    梦里,秦绪对柳茗烟的宠溺偏爱她看到了,可是那两人之间也是明明白白的依附关系,她从来不觉得柳茗烟那样活得算是个真正的人。
    她是最后得了这天下至尊贵、高高在上的身份,可是——
    她在秦绪面前,真的有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尊严和自信吗?
    如果她有,她就不必患得患失,非要得了皇后的尊位才能安抚住自己。
    所以,这一直以来,沈阅心目中她的前路都是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等真去了秦照身边,究竟会过怎样的日子。
    而现在——
    秦照这话说的随意,却在她心里顷刻间卷起惊涛骇浪。
    为了掩饰过分澎湃又复杂的心情,她几乎下意识就枉顾身份回了句嘴:“那万一我没轻没重,真把人整出毛病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其实也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便紧紧抿住了唇。
    而这一刻,男人瞧见她眼中的诧异与彷徨,便是眉眼缱绻满含着笑意的与她说:“没关系,无论她是谁,只要惹到面前你都勿须惯着她,为夫会为你撑腰,收拾残局。”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给我女鹅女婿推一下感情线……
    我不走男女主互相误会的路线,女鹅第一次谈恋爱,被撩懵逼了,所以纸条的事暂时没顾上,很快就给你们解开,么么哒。
    第045章 风光
    因为他最后这突然给自己强加上的身份头衔, 沈阅甚至没顾上感动就先彻底红了脸。
    脸颊烧的厉害,这会儿甚至男人压在她颈后那只大手都不觉得突兀了,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扔进开水里的虾子,整个人都热的快烧着了。
    并且——
    还本能的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缩进一个壳子里。
    因为——
    实在是有点在男人面前难以自处了。
    “胡说什么!”嘴里嗔了一句, 脾气上来, 沈阅随意甩扇子拍了对方一下。
    秦照也不恼,看着她羞的通红的小巧耳廓,强忍着上手的冲动,只将搭在她后颈那只手上移,轻轻揉了两下她发丝梳的整齐饱满的后脑勺。
    被秦照这么一打岔, 沈阅也就暂时淡忘了那位华阳郡夫人带给她的不快。
    他俩站成一双, 在这里嘀嘀咕咕的打闹咬耳朵, 在场的宾客又都没瞎, 期间就不断有人朝这边看上一眼,只是惧于秦照的身份, 再是八卦之心盛行也不敢强行凑过来偷听。
    李少婉也拿团扇半遮着脸, 与身旁薛文舒私下小声调侃。
    喜堂另一侧,同样也是外围不起眼的地方,闻家兄弟也正站在那里观礼。
    闻成简紧紧抿着唇, 眼睛跟长在这边了似的, 一语不发。
    闻成礼心知他这样彻底走出来是需要时间去缓冲的, 只在旁边陪着, 默默叹了口气,并未出言安抚。
    感情这回事——
    旁人都开解不了, 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开了、放下了, 走出来。
    一番热闹, 一双新人被拥簇着送出了门。
    沈阅暂时还有点羞于和秦照继续独处,就随李少婉和闻成简他们一起跟到了大门口送亲,等到接亲的喜轿吹吹打打的走远,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退回府宅之内参加喜宴。
    方才送亲时,华阳郡夫人也站在了门口的台阶高处一直看着。
    她唇角依旧扬着十分张扬的笑,像是一张焊死在脸上面具,眼底情绪却各种糅杂,嫉妒的、讽刺的、阴狠的、甚至痛恨的……
    就那么死死、死死的盯着送亲的队伍和远去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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