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沈阅,倒是觉出了几分庆幸。
    还好……
    还好秦绪提早悔婚了,否则叫外公看着她顺利嫁入东宫,他会继续在心里编织那个君臣和谐大义凛然的信念和美梦,到时候再叫他看见秦绪并未善待她,甚至叫他看到自己在他们全家人的牺牲与隐忍之下不得善终,外公只会更加的受不了。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沈阅拿手背用力的抹了一把。
    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振奋了精神,终于坐直了身子转头看秦照:“你晚上怎么没回去?”
    她始终也没计较秦照深夜进她闺房的放浪之举。
    可是这样的“不拘小节”于秦照而言却并非什么好兆头。
    那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心情太差太痛苦了,以至于连名节名声这样的事相对的都成了微末小事,无暇计较。
    夜色中,看不太清彼此的容貌神情。
    但男人依旧定定望着纱帐之后少女的面庞。
    秦照实话实说:“我怕我今晚走了,明天你就再不肯见我了。”
    皇室的所作所为,他多少都该连带着负责的,虽然从始至终他都是坚定的,至少在保护补偿眼前这个姑娘的这件事上是从未有过任何犹疑的。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秦氏皇族亏欠她的一条性命,以及她本身可以不必这般孤独飘零的前半生光阴。
    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而言,心中的怨恨与不平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他是真的害怕沈阅迁怒,今日之后就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了。
    沈阅又沉默了一会儿。
    但她直接掠过了这个话题没深谈,只是四下张望了一眼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总不会是冬禧和春祺那两个丫头心大的直接给开门放进来的吧?
    秦照答:“撬了窗户。”
    沈阅:……
    听他这语气,也不知该算他老实还是大言不惭。
    但总归这样的夜里,沈阅其实是感激他去而复返在这里陪着她又替她进一步解惑,捋顺了所有事情的。
    这些真相,如果可以,她其实也不愿意碰触。
    可既然已经接触到了,那自然就得要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逃避——
    始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情绪好些了,就吸吸鼻子骂了句:“登徒子。”
    听了这话,便像是得到了她对他最后的审判,秦照悬了一整晚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府外传来五更的梆子声。
    秦照这才试探着开口:“时辰还早,你要不再睡会儿?”
    气候回暖之后,沈阅这床上就换了薄纱帐。
    秦照虽然握着她的手,人却一直坐在帐子外面,谨守本分。
    沈阅反问:“那你呢?”
    秦照不确定她这是不是要赶自己的意思,但他尽量谦卑的试图争取:“等你睡下了,本王再走?”
    沈阅突然就笑了。
    她撩开纱帐,主动爬出来钻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那就干脆别走了,等天亮,你再陪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别人都是当局者迷,但是我们智商在线的女主却在抓住一切的线索破案……
    第069章 喜欢
    这种时候, 即使温香软玉在怀,秦照也绝起不了任何不该起的心思的。
    这一整个晚上担惊受怕,跟渡劫似的,眼见着像是风头终于要过去了……
    以安王殿下的长远眼光和大局观, 自然是放长线钓大鱼, 而绝不会一时意气, 选在这个节骨眼上阴沟翻船。
    四月中,沈阅身上寝衣已经穿得很单薄了。
    薄薄的一层衣料扑到他怀里,他扶在掌心里的都是少女身体温软的触感。
    秦照立刻放空所有的思维,连一点额外的念想都不敢给自己留,一边飞快的一把扯过被子, 不动声色将她整个人包裹进被褥里。
    嗯, 嘴上却是坐怀不乱, 美其名曰:“盖好了, 别着凉。”
    被褥隔绝掉前一刻掌心里忽然升起的燥热。
    但是这一瞬,男人心中还是蓦的有种突然落空, 恍然若失的遗憾之感。
    可是他依旧没敢细究深想, 手指抚过少女披散的发丝,替她将脑后有些乱的头发理顺。
    沈阅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被卷成个蚕蛹就直接枕着他腿躺倒下去。
    又在床上蹭了蹭, 直至给自己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
    她倒也不是对秦照那份克制的紧张感毫无所察, 就是自己心情不好, 又有人愿意让着她, 纵着她,哄着她……
    起了点小女孩顽劣的心思, 难得是想要任性一回, 就只图自己高兴了。
    也不知是真的这一天一夜折腾累了, 还是因为秦照守在身边她格外的安心,明明天都已经将亮了,沈阅居然还真就踏踏实实的又睡了一觉。
    其间,秦照就一动不动坐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慢慢梳理发丝。
    他惊异于这个小姑娘内心的强大。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是无动于衷的,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豁达到摒弃一切的恩怨过往,斩钉截铁的就直直的往前走。
    而且就单看沈阅这一连串的反应,她心上明明也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压抑痛苦又绝望的……
    可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不管内心依旧是怎么样的波涛暗涌,但她的的确确已经恢复了理智思考和冷静处理自己情绪的能力。
    明明是这么小小的,看着甚至该是娇柔脆弱的一个人儿……
    可她越是这样倔强坚强,又越是叫他觉得心疼。
    沈阅那两个贴身丫鬟尽职尽责,一般只要天色擦亮就会先行起床洗漱,然后准备好日常用品来沈阅这屋子外面等着服侍主子起床。
    虽然约好了白天再陪她出趟门,为了沈阅的名声,也为了不给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听着隔壁房里两个丫头起床的动静,秦照就还是轻手轻脚将沈阅挪回床上,自己如来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翻墙出去,落在太师府的后巷,长赢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主子!”长赢立刻迎上来,却没敢问自家主子在人家姑娘闺房逗留一夜究竟都干什么了。
    他递了马鞭过来,秦照接在手里,却顺势倚靠着身后墙壁闭目养神。
    长赢看看天色,迟疑道:“咱们还不回王府吗?”
    沈阅这边看她的情绪,该是不至于再出什么事了,但秦照依旧是不能放心的。
    只是这种男女之间黏黏腻腻的小心思,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宣之于口。
    所以,他直接忽略掉长赢的问题,只是突然问了句:“秦玉莹的身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秦玉莹,便是宁平长公主闺名。
    长赢:“陛下没再插手,太子出面,着人将她棺椁运回天水,葬入郭家祖坟了事。”
    顿了一下,又道:“您都给出这般明显的回击与警告了,陛下总不会只为了继续与您置气就将大局弃之不顾。”
    秦照冷笑了声:“还不是因为南境军中铁板一块,他撬动不了么,大势所趋之下的缓兵之计罢了。”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在京的这两个月,南境也并非风平浪静,大晟方面已经陆续发起大小三次有规模的偷袭了,只不过都没成气候,被他留在军中的部将轻松压制了。
    就因为有军中这块做靠山,皇帝才不得不忌惮于他。
    哦,还碍于先帝留下的遗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轻易撕破脸。
    可是在有关闻家的事情上,皇帝父子二人的行事,也实打实是触到秦照的逆鳞了。
    先是秦绪悔婚,背信弃义,后又是皇帝留华阳郡夫人在京,想要恶心甚至威胁于他……
    华阳郡夫人那疯女人的奇葩行事逻辑自然是不必说,彻头彻尾一个贪得无厌的利己主义者,除了她自己的利益受损,她看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苦楚与心酸。
    那一年,有人失去了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一夜白头;也有人只在心智未开的懵懂岁月里就忽的没了母亲,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女,此后被迫过早的懂事成长,余生都得谨小慎微的生活。
    这十几年里,真正牺牲的人,她的至亲之人承受的是怎样锥心刺骨之痛?
    明明做了一件惊天动地,值得全天下对她感恩膜拜的大事,最终却连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资格都没有。
    她都没有争过这样的“虚名”,有人却因为一个公主的虚衔被夺而心生怨怼,耿耿于怀,甚至为此变得癫狂疯魔,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女人,出在皇室,这已经是他们皇族的巨大耻辱。
    而比华阳郡夫人更叫人心塞心寒的是——
    为君者居然默许了这疯女人的作为,甚至拿她那些不可理喻的私心来威胁牵制忠良。
    这个秦氏皇族,迄今为止是已经烂透了吧?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回京,因为婚事阴差阳错的滞留久了,秦照会回到南境,继续眼不见为净的。
    而现在弄成这个局面——
    却叫他每想到沈阅一次,见到沈阅一次时,再想自欺欺人都难了。
    秦照主仆在巷子里一直站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天光大盛,巷子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他才拍拍肩背上的灰尘重新站直了身子。
    长赢以为他终于要回府了,赶紧牵马给他。
    结果他打马出后巷,大街上堂而皇之绕了个弯,又折到人家太师府的正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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