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是闻清彭这种混官场的能言巧辩的读书人对手?
    他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憋得通红:“你们说断就断了吗?我……”
    庞氏和离之后还给齐家生了个儿子的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
    并且谨慎起见,还是等今天混进来,瞧见闻清亦长相,确定是自家人无疑……
    这才敢于发难的。
    至于他那个兄长齐玉英,当初闻老夫人用了激将法,在他焦头烂额时声称了庞氏有孕,他则是压根不信,只以为那女人是为了纠缠他才故意撒谎。
    闻清彭不想与之纠缠,四下看了眼,就将旁边一位同僚正拿在手里看的文书拿回来,拍在桌上:“齐玉英亲手所写的和离书。你若觉得有假,便回家寻了他生前墨宝前来比对,若你寻不到……当年他写予我家庞姨娘的婚书还在,再你若信不过我家,当年他参加会试所做的文章我们也可以想法子寻来比对。”
    事实上,贡院的确会保存历届会试考生的卷子,但却不会保留这么多年。
    闻清彭这便是虚张声势,欺负齐老三不懂了。
    齐老三辩无可辩,急得冷汗直冒。
    他嘴唇嗫嚅半天,也再没挤出一个字来。
    至此,这一场闹剧也该就此打住收场。
    闻清彭并不想与这样一个泼皮过分计较,有失身份,正想喊人将他们父子丢出去……
    “商秋。”一直冷眼旁观的沈阅突然开口,“这两个上门讹人有失体统的,也该给他们吃些教训,否则他们不长记性,你带上这些文书,喊两个人把他们送衙门去,交代京兆府尹公事公办。”
    这父子二人,虽然明显只是旁人手里微不足道的两颗小小棋子,但是他们姓齐的一家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哪怕再怎么查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摸到秦绪身上,让这俩人吃吃教训也是应该。
    “不……”齐老三一慌,商秋则是动作利落的也卸了他的下巴。
    闻府的管事帮忙,将那些四下里被人传看的文书收回。
    商秋往怀里一揣,然后一手一个拎小鸡仔似的拎着那父子二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闻清彭出面致歉,又打了圆场。
    自家孩子的满月酒不能耽搁,气氛很快再度活络起来,大家重新按部就班的吃完了这顿酒席。
    本来闻太师这把年纪身份的人了,只需出来露个脸,坐上半席时间意思意思就是。
    今日他该是堵着一口气,便是从头陪到尾,一直到散席送客时才起身回房。
    闻清彭兄弟二人都忙着送客,同样大受打击的闻清亦陪着他回四喜堂。
    沈阅对他不太放心,但又着急去办点别的事,就忙是绕开人群追上去两步,迟疑道:“外公……您还好吗?”
    闻太师的脸色瞧着就不太好,甚至腰身都佝偻着,没有早上那会儿直了。
    沈阅看得颇有几分心惊胆战。
    闻太师摇了摇头,自也是瞧出了她神思不属的急切,主动道:“你若府里有事就先回去忙。”
    “我是有点急事要处理。”秦绪出了这种损招,她怒火中烧,这顿饭都是强压着火气吃完的,这会儿就只急着赶紧找那渣滓算账,“那外公您先休息,我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
    见他迟疑,闻清亦接口道:“如若有事,再着人给你送信,都在京城里住着,互相来往方便的。”
    “那好吧。”沈阅听他这样说,这才咬牙不再多想,只又劝了他一句:“三舅舅也不要被那些不值当的人坏了心情,好不容易回趟家,您多陪陪外公。”
    闻清亦默了默,然后强颜欢笑点头:“好。”
    沈阅于是不再与他们过多纠缠,带着两个婢女便匆匆走了。
    这边闻清亦扶着闻太师,俩人一路上都因为心情不好就一语不发,走回四喜堂去,也不算很远的一段路,却是慢腾腾的挪动了许久。
    结果——
    闻清亦一个走神没留意,刚进他那院子,本来还走得十分稳健的闻太师突然身子一个摇晃前倾,喷出一大口血。
    “父亲!”他上回呕血时闻清亦不在身边。
    眼见着方才还在人前伟岸如山替他挡下风雨的老父亲就这样猝然倒下,闻清亦吓得魂都飞了。
    闻太师却在神志消散的前一刻一把牢牢反握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嘱咐了句:“先别喊阅丫头……”
    话落,他人就在闻清亦的半扶半抱之间轰然倒地。
    此时沈阅已经在大门口匆匆上了马车,命人往宫城方向赶。
    春祺见她面色不善,心里有点怕,就私下拼命拿手指去戳冬禧。
    冬禧也是悬心的紧,大着胆子询问:“小姐您是怀疑今日之事有人操纵么?咱们这是……无凭无据的,要找太子殿下对质吗?”
    跟了沈阅这么多年,彼此都了解,要不是怀疑背后有人,以沈阅现在的身份,她犯不着跟两个地痞泼皮较真,还让人以安王府的名义送官去了。
    而纵观正个京城上下,唯一和自家过节深刻,还不惧摸老虎屁股来招惹堂堂安王府的……
    也就那位太子殿下了。
    虽然——
    冬禧并没有瞧出任何这事是出自太子手笔的痕迹来。
    沈阅阴沉着一张脸,未置可否,开口却又是语气不善的刺了小丫头一下:“我找他做什么?难不成还能亲手捅了他?”
    顿了一下,她又临时想起了什么,赶紧凑到窗边叫了打马护卫在侧的商秋:“还是先回王府。”
    他这辆马车太扎眼了,得换辆马车,再低调改扮一下。
    商秋应诺,刚要向车夫转达,沈阅却再次推开了车窗:“不。不用回去了,直接去东宫。”
    他家王爷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尤其要保护王妃远离那位太子殿下。
    商秋顿时如临大敌,态度迟疑起来:“王……”
    沈阅不等他多说就率先不耐烦的打断:“我不去见他,就往那边走一趟,混淆一下东宫的视听,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替我背地里去找个人。”
    太子毕竟是储君,除非现在秦照大军围城,将那双父子逼入死局了,否则——
    她找过去,就只能是无关痛痒的吵上一架。
    她跟秦绪那种人,早就无话可说了,现在就连跟他吵架都嫌浪费时间和力气,更是懒得看他嘴脸。
    可对方这次所为,却真真的触到了她逆鳞上。
    商秋瞧见她眼底肃杀的冷意,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倒不是被她吓住了,主要是——
    秦照不在,临走前将她安危托付给自己了,他怕这祖宗万一一个劝不住给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乱子。
    “王妃……”商秋忍了又忍,还想再劝劝。
    沈阅却一眼看穿他心思,冷笑了下:“你怕什么?我没疯,不会带着你们去送死的。他不是喜欢算计玩阴的么?那我就跟他好好玩一把阴的好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21章 求药
    她此时这般神态语气, 说是没疯,商秋瞧着却觉得她根本已经疯了。
    可她越是此番状态之下,商秋便更加的不敢忤逆于她。
    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去办。
    他将护卫沈阅的重责交予了另一名亲卫。
    然后,路过某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时, 孤身闪身入内, 悄无声息的匿了。
    沈阅的马车, 则是一路往宫城方向赶。
    马车里的气氛,实在过分的沉郁压抑。
    春祺性子活泛,很有些受不得。
    察言观色又跃跃欲试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试探开口询问:“小姐,咱家三爷……他当真是那个什么齐家的人么?”
    此事, 沈阅也是知情的。
    并非闻太师因为不是自己骨肉, 就刻意对着闻清亦区别对待, 而是因为他太过清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既然庞姨娘和闻清亦的来历上都有问题,他又是混迹朝堂官场的清流文官, 就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时时刻刻盯着他, 试图揭他的短。
    有些事,他自己虽不介意隐藏一辈子,却总要做万全的打算, 做好两手准备的。
    今日, 若是无人揭出这段旧事, 那么至死闻清亦都是他的亲儿子。
    可既然事情被从犄角旮旯扒出来了——
    那只能是快刀斩乱麻, 将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澄清,给世人一个真相, 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这股风头过去。
    而为了做好这个两手准备, 除了尚未成人的小辈, 闻家其他人都是早就被告知过真相,为的就是万一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不至于慌乱出错,无从应对。
    沈阅清楚,她外公虽然面上不说,实则此事对他的打击深重。
    她心烦意乱,语气便有些急躁:“那位庞姨娘是外祖母娘家带来的陪嫁,无依无靠,七岁上就卖身跟着她做丫鬟了。外祖母原是一番好意,想给她寻一好人家嫁了,谁曾想看走眼,反而害了她。”
    她自幼是养在外祖母膝下的,外祖母时常怀念那位庞姨娘,所以她对那段始末知道的甚至可能比舅舅他们都更清楚些。
    “当初庞氏千里迢迢逃回京城来寻她救命时,被折磨的人已经不怎么正常了,尤其是精神濒临崩溃。她那种情况下,又发现怀了孩子,身子甚至虚弱破败到不适合将孩子拿了,更没法子再给她寻个人家改嫁。”
    “外祖母既心疼又自责,便想着好生补偿在孩子身上,这才求的外祖父,以收房的名义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名分。”
    “庞氏那时精神就已经垮了,好歹熬着足月将孩子生下,她自己却没了生机,不过产后数日便油尽灯枯而亡。”
    闻家虽然也能将庞氏的孩子以别的名义养,可是这世道本身就是残酷的,没有家族背景依靠支撑的孩子,想要把路走的长,走得远,会比世家大族的子弟要艰难无数倍。
    闻清亦被冠以闻家子弟的身份,在学业仕途上就都能够名正言顺的接受闻家的照拂。
    没人求着闻家老夫妻两个这般做,是他们自己重情义,心甘情愿的。
    明明是个人间真情的善举……
    怎么落在秦绪那种人手里反而成了把柄,成了他抓在手里用来攻击良善之人的屠刀了?
    如果,秦绪只是个普通人,沈阅都还不至于这般愤怒。
    可他不是啊!
    他是当朝储君,未来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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