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带着商秋那十余人,刚进城,就被林管家事先派在各城门附近蹲点碰运气的下人拦住。
    听闻沈阅被皇帝强行带进了宫里,秦照什么也没多说。
    省去了先回王府一趟的麻烦,一行人打马过长街,直奔宫城方向。
    结果——
    却是还没进宫,远远就看到后宫某一处的上空浓烟密布,隐隐泛起火光冲天。
    夜里辨识度低,又被层层宫墙遮挡视线,秦照一时也拿不准究竟是哪座宫殿走水,她更不清楚沈阅究竟被皇帝安置在了何处,只怕是她出事,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往下坠,直直的跌入了无底深渊中。
    “驾!”男人手中马鞭连甩,在寂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他本来是要去见皇帝的,该走前朝的外宫门,这会儿却直接改道,抄近路直接去的后宫。
    因着他的身份,他又申明是要拜见皇帝的,宫门守卫也得依例放行。
    只那一队守卫还面露难色,满是戒备盯着他□□战马:“殿下,您知晓的,这宫里……”
    宫里的规矩,秦照懂。
    他此刻无心为了这等琐事与他们争执,直接翻身下马,大步往里走,随口询问:“本王远远看见宫中似有火光乍起,是哪座宫苑走水了?”
    守卫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硬着头皮低声道:“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长宁宫。”
    秦照脚步猛地一顿。
    一众守卫只觉得男人浑身上下突然笼罩上一层冰冷戾气,顿时全部紧张的握紧手中兵刃。
    然则秦照却并未发作,他只语气沉凉又问了句:“听说这几日本王的王妃也被陛下接入宫中小住,她住哪一宫?”
    一众守卫更加不敢看他:“后宫之事,这个……卑职等人就更不知道了。”
    意识到这位就是个煞神,忙又改口:“不过太后娘娘喜静,安王妃必定不会住在太后娘娘宫中。”
    秦照于是不再浪费时间,带着商秋直接大步往里走。
    他当然知道沈阅不会在贺太后那。
    他之前又未曾露出任何存了不轨之心的迹象,皇帝却贸然软禁他的家眷,这事儿……
    秦熙避着躲着贺太后都还嫌不够,又怎么敢公然把沈阅安排到贺太后处?
    只——
    这一刻,他心中也是焦急又懊恼的。
    这赶回来的一路上他一直担心皇帝父子恼羞成怒会对沈阅不利,却直接忽视,一旦那双父子当真丧失理智,也有可能对贺太后下手。
    商秋也处于极度震惊当中,沉着脸思忖道:“是陛下担心太后娘娘会倒戈于殿下您,所以恼羞成怒,对太后娘娘下毒手了吗?”
    这一场火,他们没人会当它是一场意外。
    “不会是秦熙。”秦照面沉如水,语气冰凉:“他对母后纵然没太深的母子亲情,但却仰赖巨大。他自己首先就很清楚,这些年若是没有母后一力的支持,他根本走不到今天,不逼到最后一步,他不至于丧心病狂对母后下手。”
    皇帝对贺太后,最起码的敬畏之心还是有的。
    就算抛开亲情不提,好歹还要图着利益。
    这些年,秦照虽然不说,但他是能将自己这嫡亲兄长看透的。
    商秋闻言,更是倒吸一口气:“那就只能是太子做的了?”
    宫里其他人,既没那个胆量,也犯不着,更没有足够的手段人脉对贺太后下毒手。
    秦照眼底,泛起浓烈的杀伐之意。
    他没说话,便是默认。
    一路疾走,沿路不时就有拎着水桶或者推着水车慌慌张张忙救火的宫人,到处都是一片慌乱。
    秦照轻车熟路找去长宁宫时,那火已经烧了大半。
    皇帝人在院子里,里面正殿偏殿,全部笼罩在一片火海当中,正殿的屋顶已经烧塌了一大片。
    火势太烈,又赶上是有风又干燥的冬日时节,所有泼出去的水都是杯水车薪,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陛下……陛下这里太危险了。”林如喜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在皇帝身边团团转,一边不断抬手为皇帝遮挡自高处崩落的火星,“您先避一避吧。”
    皇帝却是不为所动。
    他那整张脸上,表情阴沉的可怕,映着火光,又生生显出几分的狰狞来。
    主仆两个,身上都被烫破了无数个小洞,看上去狼狈不已。
    秦照大步走过去。
    他的脸色同样阴沉,两兄弟几乎如出一辙。
    林如喜大惊之余赶忙见礼:“安王殿下……”
    皇帝闻声,转过头来。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秦照几乎是有些怒不可遏的当即质问出声:“母后呢?别同我说这只是个意外,你自家的家务事,旁人无权过问,但此事涉及母后……你今日若是说不清楚,我不介意替你将这整个后宫翻一遍,好好整饬了!”
    皇帝本就是严阵以待等着他回来,兄弟之间必有一番剑拔弩张的较量,却是如何也未曾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若是别的事也还罢了,偏偏是有人胆大包天来长宁宫纵火!
    是的!纵火!
    皇帝也压根不信这场火会是意外。
    甚至于,他也第一时间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此刻,兄弟两个四目相对,他心中亦是明了……
    秦照指定也是心里门儿清!
    皇帝现在恨自己那宝贝儿子敢对他老娘下手,活剐了对方的心思都有这是真的,可那毕竟是他亲儿子,真到了外人插手要追究罪责的时候,他却依旧还得护着。
    只一个瞬间,兄弟二人的眼神就冲撞往来了无数次。
    “母后的事,朕难道还会敷衍了事吗?你如此这般态度质问于朕……倒不如直接说你怀疑是朕要对母后不利!”皇帝咬着牙,腮边肌肉隐隐抽搐。
    他来了一招以进为退。
    正常来说,这时候秦照就该惶恐告罪了。
    可是,没有。
    秦照只是目光森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给不出个可以服众的说法来,那就未尝不是你干的。”
    “安王殿下,此言大逆不道,您怎可……”林如喜立刻站出来护主。
    然则秦照一记凌厉的眼刀横过去,他心上猛地打了个寒颤,立刻禁言闭嘴。
    贺崇明那步棋走不通了,皇帝也并不觉得与秦照硬碰硬能有胜算,所以此前他本来还是要仗着贺太后的关系与脸面,想办法再对秦照施压,最好逼着他立下绝不反叛的承诺,因为他清楚,秦照对自己母后的敬重之情甚至比他都还要更加的深刻一些。
    可是秦绪这不合时宜的一把火,正好点在了秦照的逆鳞上,将整个局面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
    今天这事儿,他若不能完全的掩饰交代过去——
    那就又等于是送了秦照一个现成反他的理由。
    皇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命令林如喜:“去给朕彻查,一块地砖一块地砖的翻,今晚但凡鬼祟出现在长宁宫附近的人,全部给朕查。”
    长宁宫多年以来都是禁地,虽然这院子内外没几个人出入,但是外围靠近这边的必经之路上却一直重兵看守,不可能放任无关人等从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要查可疑人等,几乎是一问便知的。
    这事,与其等秦照去做,不如他自己做了,还有进一步掩饰的余地。
    “是!”林如喜跟了皇帝这些年,自是心有灵犀,垂眸隐晦的转了转眼珠子,立刻便领命去了。
    此时的东宫外书房内,秦绪才刚见到被亲卫连夜带来的李少婉。
    灯影下,他那张向来儒雅俊秀的面孔却像是隐在暗夜里的鬼怪,李少婉苍白着一张脸,忍不住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两相对峙之下,恰在此时,有个侍卫推门进了书房,快走到秦绪耳边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秦绪就勃然变色,立刻起身。
    侍卫赶紧抓起椅背上的披风给他披在肩上,秦绪大步往外走。
    李少婉积攒了巨大的勇气,佯装镇定叫住他:“太子殿下,臣女是官眷,您大晚上派人强闯我家将臣女传唤而来……若您无事,最好是给我家一个交代,并且尽快放了臣女回去。”
    她心里其实是隐隐猜到这是为了什么事了,只是——
    不能认。
    秦绪的脚步顿住,神情古怪又阴鸷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的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在这里好好想想本宫想要知道什么,也或者你该如何与本宫说话的。”
    言罢,他目光幽冷的又瞥了对方一眼,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李少婉转身冲到门口,房门却已经被再度关上,并且从外面锁死了,几个侍卫立在门外的高大身影如鬼魅一般可怖。
    少女孤身立在陌生又满是肃穆之气的书房里,彷徨又恐惧。
    秦绪满以为长宁宫一事万无一失,他没赶在第一时间露面是因为知道,只要事发,皇帝就会猜到是他的手笔,虽然他那父皇妇人之仁,畏手畏脚,但他既然做了,父皇也必定只能认了,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所以,看着长宁宫方向火光烧起来,他也只是怡然自得,做着自己的事。
    这会儿得了皇帝传召匆匆赶去,结果一进那院子,却一眼看到立在那里浑身煞气的秦照。
    他今晚一直忙着别的事,还没顾上听宫里宫外别的消息,若不是面前男人的存在感太强,他几乎要以为见鬼了。
    秦照?他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
    再四下扫视一眼,才看见同样是面色铁青满面怒容的皇帝,以及……
    面色惶惶,跪在地上的柳皇后。
    想也知道,这是被秦照拿住了今夜的把柄,在借题发挥,对他们一家人施压。
    秦绪心中一股无名怒火上窜,他却又不得不做好表面功夫,先佯装关切问皇帝:“父皇……儿臣今日身体不适,入夜就睡下了,也是手底下那些奴才疏忽,发现宫里走水却没及时叫我。这里……皇祖母当是安然脱身,无恙的吧?”
    说着,他便走到柳皇后面前,想要搀扶对方起身。
    柳皇后也觉得这是无妄之灾,只去看皇帝脸色,并未妄动。
    可她为后宫之主,宫里出了乱子,皇帝要拿她问责,无可厚非,她心里既憋屈又惶恐。
    秦绪见她不动,就又对皇帝说道:“母后统管后宫,未能严查长宁宫隐患确实职责上有所疏忽,可她对皇祖母一向孝顺,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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