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是真没留情,血渗出来,沈柏渊当即疼得骂了句脏话,“……操。”
    周围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了,沈柏渊担心刚才演的那一出露馅,忍着疼,扯着陈念的衣服,带他快步走到一条小胡同里。
    这里没什么人,他松开陈念,报复似地踹了他屁股一脚,“你个小疯子,怎么还咬人啊!”
    刚踹完又后悔了,弯腰给陈念拍裤子上的土,愤愤地数落他:“陈念你这人是不是傻,动动脑子行吗?”
    “你这是把我当坏人呢?要不是我想办法带你走,你早被抓起来了。”
    沈柏渊这回是真纳闷了,这玫瑰都赠给同一个人了,咋一点余香都没留给我,被叫叔叔就算了,还被咬,这都什么倒霉事儿啊。
    陈念低头看着鞋尖,不吭声。
    愤怒和冲动过去了,他也意识到是自己理亏,不然他根本不会被踹了还不还手。
    沈柏渊小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撕裂似地疼,他问陈念有没有能包扎伤口的东西,陈念别过脸,用舌尖顶了顶侧腮,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
    沈柏渊见他还犹豫着不想给,直接伸手抢过来,冷哼一声:“小兔崽子,现在长出良心了?”
    “你干啥非要去当护士,看你这样子也不会护理啊,”沈柏渊用手帕按着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怪人家不让你报名,你这……你这哪像是去当白衣天使的,简直是恶魔在世啊。”
    “而且野战医院跟你想象得不一样,很可怕。打仗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儿,非要往那跑干什么。”
    沈柏渊试图语重心长地劝他,不惜自称叔叔,“叔叔不骗你,真的……”
    沈柏渊有一颗不太明显的虎牙,说话激动的时候才会露出来,陈念看着他的脸,莫名有些出神,听到“叔叔”两个字才猛地回过神来,冷硬地打断他。
    “我要去前线找我哥。”
    “你找你哥……”沈柏渊都被他气笑了,“你去野战医院就能找到了?现在边境线附近到处都是战场,你怎么知道你哥在哪个前线?”
    沈柏渊前面说的那些话,陈念还能勉强耐着性子听下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但这句话却是戳到了他最碰不得的地方。
    他用力推开沈柏渊,冷笑了一声,“叔叔,我想去哪关你什么事?”
    “……”沈柏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是不关自己的事,他现在无比后悔,跟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小兔崽子浪费时间。
    “行,我得走了,”沈柏渊看了看时间,再不回去就赶不上跟母亲道别了,“你自己长点心眼,回去的时候绕着点路,别被刚才那几个人遇到,把我也给害了。”
    陈念没应声,先他一步转身走了。
    沈柏渊没空跟他计较,紧赶慢赶回到家属区,看到齐砚行已经拿上了行李,正在公寓楼前跟老婆亲吻。
    他顾不上羡慕别人家的温馨,快步跑回自己家,先把母亲的药按照类别和服用剂量依次放进药箱里,具体的服药说明也已经写在纸上了,明天保姆就会来家里照顾,应该不会出岔子。
    “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小心迟到了老师又要骂,”沈母把装满中学课本的书包塞给他,一边还在唠叨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也不知道能考上什么学校……”
    沈柏渊看着母亲的白发,苦笑了一下,接过书包,抱住母亲。
    “妈……我这就上学去了啊。”
    齐砚行走后,程问音的生活又一次回到常态。
    洗衣做饭,去工会工作,用齐砚行做的卡片一点点教宝宝认识数字,日子不断重复,但每天都很充实。
    他想,别离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习惯的事,但安全感是在不断累积的。
    曾经有段时间,他觉得家庭、婚姻、爱情,所有看似拥有的东西其实都不归他掌控,甚至很容易陷入一种自怜情绪中。现在的他似乎变得强大了,在混乱的当下反而愿意去相信: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会失去这些珍贵。
    自那天之后,陈念开始想方设法去前线。
    他几乎去了每个野战医院的招募点,但都被拒绝,因为报名护士培训要求至少中学学历,他连中学都没念完。
    他甚至试过报名参军,和陈今一样的伞兵部队。
    然而体检和体能测试,他都没能通过,因为体重太轻,没达到参军标准,再加上低血糖,他根本扛不住伞兵测试中必经的一关——眩晕感。
    立秋以后,天气慢慢转凉了,陈念再也没收到过前线寄来的信。
    他听说,陈今所在的部队因为人员损失太大,回国重新进行了整顿,但很快又投入到前线的战斗中,在敌后反击战中立了功。
    但这些也只是听说,前线的部队太多了,新闻不可能挨个报道他们的动向。
    前线最不缺的就是英雄事迹,视死如归、英勇无畏、信仰坚定……报纸头版都刊登不过来。陈今被慢慢遗忘,也不再有记者排着队要采访陈念,试图从他身上挖出兄弟间的感人故事。
    有一天,陈念走在街上,看到几个工人正往墙上张贴新的战争债券宣传海报,原来的位置上还贴着陈念的海报。
    几个月风吹日晒,海报早已褪了色,但陈今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
    那几个工人显然并不打算好好对待旧海报,随手就撕,陈念眼睁睁看着撕开的口子就要到陈今脸上,他冲上去推开工人,拦在海报面前,仿佛是拦在了陈今面前。
    他低着头,恳求工人把这些旧海报交给他。
    工人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骂他有病,但看他一副可怜样,还是答应了,只是让他动作快点,别耽误事。
    陈念将那张海报完整地撕了下来,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破损。
    他花了一整天,一条街一条街地走,把所有能找到的陈今的旧海报都带走了。
    别人不要的废纸,陈念要,他把海报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护在怀里,像捧着自己的心。
    再有价值的商品,一旦过期,也只能面临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命运,何况是为宣传而生的临时英雄,贬值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只不过因为陈今是第一个被捧高的,得到的关注前所未有,再之后出现的人和事,就很难再达到那样的效果了。
    陈今的热度过去以后,自然没有人再关注陈今的弟弟,军部可能都忘了之前是怎么半是邀请半是强迫地让他搬到军区去,估计是懒得管他,由他占着一间房子也无所谓。
    陈念抱着海报走在路上,决定今天就收拾行李搬回家,远离那些虚伪又恶心的东西。
    天渐渐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住了陈念的脚步,陈念没有带伞,只好在商店门口的屋檐下躲雨。
    他抱着膝盖,蹲在屋檐下,看雨滴拍打在马路上溅起来的水,看雨中结伴同行的人,看那些人手里的伞。
    他忽然觉得很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眼前仿佛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让他总忍不住想去揉眼睛。
    他恨陈今,是陈今害他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收集没人要的海报,现在还被困在雨里。
    早就过了晚饭时间,陈念今天还没吃过东西。
    身后就是商店,他能闻到玉米热腾腾的香味,可他舍不得花钱,每次花钱他都会想起陈今为了多75块钱的补贴,说什么也要去伞兵部队。
    他想陈今,想和他在降温的雨天里,分食一根玉米,或者一个烤红薯。没有伞也行,淋雨感冒了更好,这样他就有借口钻进陈今的被窝,和他一起睡。
    陈今总是说,长大了不能和哥哥一起睡。
    还总是说,要给他找个比自己还帅的alpha,过一会儿又自恋地说:“唉,这也太难了,上哪找比你哥还帅的alpha啊。”
    陈今这个笨蛋。
    他只喜欢陈今信息素的味道,他只想要陈今做他的alpha。
    陈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他不信。明明都知道,还总是装。
    越是想陈今,陈念就越是恨这个把自己抛下的人。陈今是他所有的念想,可现在他却连陈今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他恨透了陈今。
    雨越下越大,面前的马路上不再有行人经过,有家的都回家了。陈念感到孤独而无助,眼前的水汽仿佛越积越多,他低头用力咬着自己的虎口,不让眼泪背叛自己。
    等了很久,雨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陈念抹了把脸,站起来,走进商店,买了一把足够大的伞,没有买玉米。
    第二十一章
    走进公寓楼,陈念收起伞,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
    雨太大了,像是从四面八方拍过来一样,陈念身上的衣服湿了,但被他护在衣服里的海报依旧完好无损。
    他有些体力不支,只是打了个喷嚏都有种眩晕的感觉,眼前一黑,扶着墙才站稳。
    陈念正在兜里摸钥匙,忽然,隔壁的门开了,程问音抱着孩子,一脸焦急地走出来,头发很乱,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像是睡到一半起来的。
    他看到了陈念,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
    “陈念,宝宝生病了,我、我得带他去医院……”程问音的声音都在发着抖,几乎带上了哭腔,“你能不能借我一把大一点的伞,我怕伞太小了会淋到宝宝……”
    在陈念的印象中,程问音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他怀里的孩子在哭,不像是小孩子不懂事胡乱吵闹,而是因为不舒服所以在努力表达自己的难受。
    程问音说需要一把大伞,因为担心孩子淋到雨,而陈念手中刚好有一把只用过一次的新雨伞,因为足够大,所以没有淋湿海报。
    或许是因为这个温柔善良的邻居曾经毫无保留地帮助过自己,又或许还掺着一些别的原因,陈念只犹豫了一秒,便将手里的海报放进邮箱里,重新拿起伞,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抱着孩子打伞不方便。”
    程问音拍着宝宝的背,一边哄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对陈念道谢:“谢谢……陈念,真的谢谢你……”
    陈念没有多说什么,他撑着伞,尽量将伞面往程问音和孩子那边偏,两个人冒着雨走得很艰难。
    好在刚走到家属区门口就遇到了程问音认识的人,那人是omega联合工会的后勤组长,刚好开着车回来,看到程问音便停下车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陈念本想着可能用不上自己了,想把伞留给程问音就离开,转身前却触碰到了趴在程问音肩头的小孩。
    小孩的手小小的,很软,是一种陈念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触感,他哭得那么难受,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任谁看到都会心软。
    鬼使神差地,陈念跟着一起坐上了车。
    深夜的医院走廊很安静,程问音和陈念并排坐在塑料椅子上。
    宝宝刚刚打了一针,又被医生喂了药,程问音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睡着了,但还需要留在医院观察。
    宝宝不愿意躺在医院的床上,程问音便一直抱着他。
    “都怪我……我没有照顾好宝宝……”程问音心疼地亲吻宝宝的额头,懊恼万分。
    大概每个做了妈妈的人都是这样,恨不得自己替孩子承受所有的苦痛。
    宝宝长到一岁多了,很少生病,最多只是感冒咳嗽几天,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今天晚上,程问音在给齐砚行写回信,让宝宝自己坐在地毯上玩,有一段时间没有注意宝宝,宝宝看到茶几上放着的葡萄,自己爬上去,连着皮吞下去了好几颗,临睡前就开始发烧,吃的辅食全都吐出来了。
    刚才打针的时候,程问音听着宝宝撕心裂肺的哭声,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宝宝还那么小,吃饭睡觉都很乖,调皮的时候很少很少,就这么一次,是因为他的疏忽……都怪他没有看好宝宝。
    程问音的头发湿成了一绺一绺的,是刚刚跑到门诊楼缴费时淋到的雨,但他没有心思解决自己的狼狈,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宝宝身上。
    陈念起身去倒了两杯温水,递给程问音一杯。
    “谢谢。”程问音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随后又低头看向沉睡中的小孩,视线一秒都舍不得分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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