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外公很喜欢那张照片,不知道相册里面为什么没有。
    外公正躺在摇椅上听广播,手边放着吃了一半的月饼,程问音拿着相册去问他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反而笑呵呵地说:“哦,那张照片啊。”
    宝宝看上了桌上的月饼,踮起脚,伸着胳膊要去够。
    上次宝宝生病就是因为乱吃东西,外公担心月饼不好消化,只给他掰了一小点尝尝甜味。
    等卖足了关子,外公才开口回答程问音的问题,“某人求了我好几次,想要那张照片,拿了一套上好的茶具跟我换的,我看他挺有诚意,就答应了。”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程问音的脸有些红,“什么啊……砚行才不会那样。”
    外公晃了晃茶杯,笑而不语。
    “你们还背着我做过什么交易啊?”程问音坐到外公旁边,戳了戳他,“您之前不是还说,他为了讨好您,给您送酒和茶叶吗?”
    外公拒绝回答,合上眼睛装睡,在程问音的追问下,气哼哼道:“想知道就去问你老公,别为难我一个老头子。”
    程问音只好作罢。
    一直到哄睡了宝宝,程问音望着窗外的月亮,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件事。
    其实他有点不相信,总感觉齐砚行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给外公送东西就算了,怎么还背着他拿走小时候的照片……但外公又不可能故意说假话,而且能让外公让出照片的人,除了齐砚行,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不过还好,很快就能见面了,到时候问问齐砚行好了。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了,这是程问音第一次带着宝宝出远门,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十个小时的路程里,他们要穿过横亘联盟南北的珀登山脉,途径许多城市和村落。这是齐砚行回家时必经的路程,而这次换他带着宝宝,逆着铁路线,翻山越岭,和齐砚行在月最圆的日子团聚。
    火车穿过一条条隧道,宝宝自己站在座位上,扒着窗户看得入迷,似乎很喜欢一会儿天黑一会儿天亮的感觉。
    程问音在一旁护着,时不时亲一亲宝宝的脸蛋。
    初秋时节,山麓上都还是蓊郁的绿色,视野长时间被山景充满,很容易感到心情舒畅,唯一让人不适的是火车上的气味不太好闻。
    程问音解下脖子上的吊坠,绕了几圈缠在手腕上,依赖齐砚行的信息素来缓解晕车的难受。
    他一路上都在一边看风景,一边教给宝宝山和水的概念,后面教着教着就跑题了,小声和宝宝说:“妈妈好想爸爸,真希望火车开快一点,让我们早点见到爸爸……”
    坐在对面的是一位omega女性,她家的孩子已经在念中学了,因为功课紧张,就没跟着一起出远门。
    她递给程问音一个橘子,笑了笑,“你和你丈夫的感情一定很好。”
    意识到自己刚才和宝宝说的话可能被别人听到了,程问音小小地不好意思了一下,也把带来的食物分给女人。
    没过一会儿,火车经过一片建在半山腰的小木屋,程问音一边喂宝宝吃橘子,一边又没忍住,继续跟宝宝说:“听说爸爸也住在山上。”
    宝宝是明白他们要去做什么的,一听到爸爸就咯咯地笑。
    这节车厢里的人们都和程问音一样,满心幸福地奔向思念的家人,车厢前部传来的电台广播声在此时是那么的多余,进入山区后,信号时断时续,新闻被嗞嗞的电流声截断,很难听清楚内容,更没有人愿意分心在意它了。
    “我军第四装甲集团军近日突破了敌军在涅顿河沿岸的防线,装甲部队在北部平原上所向披靡……坦克会战……”
    嗞嗞——
    “请各位公民放心,联盟境内的防御牢不可破……山脉……”
    嗞嗞嗞——
    “今天的午间新闻就为您播报到这里,感谢收听。”
    第二十三章
    301空降师原地休整期间,遇到了一队气势逼人的装甲师。
    近百辆坦克如一条钢铁组成的洪流,在敌国北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全速前进,仿佛势不可挡一般,惹得301师这支疲惫行军了几天的队伍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
    云峰咽下一块干巴巴的面包,朝探出舱门抽烟的坦克兵吹了声口哨,“哥们儿,你们这是去哪啊?”
    对方没回答,许是不能透露作战计划,但很给面子地将剩下的半包烟扔给了云峰。
    云峰伸手接住,看着坦克屁股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转过头,跟陈今酸溜溜地说:“我也想开坦克,想当车长。”
    陈今叼着根狗尾巴草,笑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个罐头,递给他,“得了吧,你可没那技术。”
    “屁,坦克一点也不难开,跟开拖拉机差不多,给一脚油门就能走,”云峰用刺刀撬开罐头,不服气道,“反正……肯定比跳伞好玩多了。”
    “你刚才看见没有,那些坦克手,他们都在炮筒上写上自己坦克的名字。”
    “靠,太酷了吧。”
    见云峰一副没出息眼红的样子,陈今嘲笑他:“你也可以在降落伞上写你老婆的名字,没准他们还羡慕你呢,可以带着老婆在天上飘。”
    “滚,你先给我弄个老婆来,我要性感热辣的那种。”
    他把一半罐头留给陈今,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还沉浸在开坦克的想象中,“我说真的,要是你,你会给坦克取什么名字?这东西应该跟老婆差不多吧,宝贝得不行,死也死在一起。”
    耳边传来一阵飞机的引擎声,是己方战机熟悉的声音,他们将为前方即将打响的战斗护航。云峰又开始激动地朝飞机挥着帽子,看样子,他除了厌倦跳伞之外,对其他兵种都十分感兴趣。
    宝贝得不行,死也死在一起。
    陈今抬头望向红色机尾划过天际留下的尾迹云,想着云峰方才的后半句话,说:“就叫天天开心吧。”
    “啥?”云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他妈给敌人送祝福呢?”
    他琢磨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又倒戈表示赞许:“倒也行,开一炮让他们好好快乐一下是吧,你小子这主意真不错啊。”
    陈今大笑着锁住他脖子,趁他不注意,把他兜里那半包烟顺走了。
    陈今跟云峰是在新兵训练基地认识的,自打仗以来,身边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最开始相熟的那一拨人里,就剩下他们俩。
    很多时候,战场上最难面对的,不是对面的敌人向你冲锋,而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休整时间很快结束,连队再次出发,目标直指十几公里外的一处小镇。
    小镇地方不大,却是这片区域的交通要塞,所有运输车辆都必须经过这里,他们的任务便是占领小镇,切断敌军的补给和增援。
    这里早在半年前就被联盟军队攻下了,但在半个月前却变成了敌占区,我军退守涅顿河,重新调整战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终于将这里夺回。
    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曾是多少人的家乡,就这样在两方之间反复易手,最终变成一片焦土。
    晚上,部队在小镇附近的林子里休息,计划于明早发起进攻。
    陈今和云峰并排躺在散兵坑里整理背包,云峰见他又拿出第一次空降作战时的副伞仔细叠了一遍,感到难以理解,“你怎么还留着这玩意,不嫌麻烦啊。”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带回去送给我弟。”陈今收好副伞,开始擦枪。
    云峰欠揍地凑上去,“欸,你弟不是已经成年了吗?等咱们打完仗了,你把你弟介绍给我吧,我保证对他好。”
    陈今低头笑了笑,一颗虎牙若隐若现。
    他装上弹匣,咔嚓一声,利落地拉栓上膛,枪口指向明早的进攻方向,瞄准一栋适合作为机枪点的塔楼,一边说:“你想得美。”
    “真小气……”云峰踹了他一脚,翻身枕着背包,“过命的兄弟都不行,你还想把弟弟嫁给谁。”
    陈今不做声了,收起枪,目光由前方转向漆黑的夜空。
    一颗星星的影子都没有,月亮也被云遮住了一半。快到中秋节了,不知道家里那边的月亮够不够圆,够不够亮,不知道陈天天那个小崽子吃月饼了没有。
    隔壁热心的罗婶应该会给小崽子送几块月饼,陈今心想。
    他从内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端详。照片上的小崽子笑得挺开心,可惜从他确定要去前线,一直到临走的那天,小崽子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陈今闭上眼睛,听着擦过耳边的风声,祈祷今晚能梦到弟弟笑的样子。
    天刚蒙蒙亮时,陈念听到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他从半梦半醒中抽离出来,下床走到窗边,将窗帘拨开一条缝,看向公寓前的小路。
    程问音将宝宝抱在身前,手里提着行李箱,另外还背了一个背包,瘦弱的omega,却能负担那么重的东西,叫人不禁感到惊讶。陈念在零件厂打工,平时搬货的重量可能都比不上程问音现在承受的。
    但程问音看上去很幸福,因为他要带着孩子去跟丈夫团聚。
    陈念躲在窗帘后面,默默看着程问音站在路口等车,他将行李放在脚边,帮孩子整理衣服,和孩子说话,脸上始终挂着笑。
    不知怎么,陈念体会到了一丝羡慕的滋味,甚至可以称之为嫉妒。
    餐桌上放着程问音昨晚送给他的月饼,一个豆沙的,还有一个五仁的,本来他以为自己今年吃不到这东西了。
    军部派的车抵达了家属区,程问音带着孩子,第一个上了车。陆陆续续地,其他人也都来了,车子很快发动。
    陈念被车灯晃了一下眼睛,拉上窗帘,转身面对着漆黑空荡的房间。
    他走到餐桌旁,拆开豆沙馅的月饼,咬了一口,先是一股纯粹的甜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接下来才能尝到红豆的味道。
    这是陈今最喜欢的月饼口味。
    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吃完一整块豆沙月饼,没有掰给陈今一半。
    ……
    秋季早晨潮湿多雾,士兵们的头盔上都结满了霜,只有被包在毯子里的机枪幸免于此,伞兵配备的重武器较少,几挺重机枪已经是连里的宝贝,要重点保护。
    d连各排按照计划分成小组行动,从小镇东南方向突破,与c连在教堂汇合。
    小镇被晨雾所笼罩,比想象中更加安静,彷佛一座没有呼吸的空城。士兵们一边缓慢前进,一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时间只能听到军靴踩在泥土上的闷响。
    但这份诡异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中秋节前一天,早晨六点十八分,塔楼上的机枪声撕破了表象,战斗打响了。
    陈今一直在关注着塔楼,很快解决掉昨晚瞄准过的那扇窗,带着小组找到一处防守薄弱的路口,突进小镇。
    随着各组向城镇内推进,这场战斗很快演化为激烈的巷战。
    情报有误,敌军在这里的兵力不止一个连,而是一个加强营。双方都对这座小镇势在必得,因此只能硬碰硬。
    战斗正在胶着中,一辆伪装成草垛的坦克从农舍中缓缓开了出来,炮塔转动中咔哒作响,像死亡的计时器,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瞄准的那组正在清理一栋楼里的敌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瞬间被击中。
    在没有装甲部队支援的情况下,步兵遭遇坦克必然伤亡惨重,还击太困难了,更别说眼下还不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小镇里还藏着几辆坦克。
    云峰和陈今躲到矮墙背后,和小组其他人通过手势商讨路线。
    两人脸上都沾满了炮灰,陈今的脸颊被弹片擦伤,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
    云峰背靠着墙,摘下钢盔抹了把脸,骂道:“操,敢来这招。”
    他毫不犹豫地背上反坦克火箭筒,探头观察坦克攻击的方向,目光坚毅,跟陈今说:“我顺着墙绕过去炸了它,你们掩护我。”
    “前装甲可能干不穿,绕到侧面弄死它,”陈今给他比了个手势,转头朝机枪手喊道,“老牧!掩护疯子!”
    疯子是云峰在d连的绰号,因为打起仗来像个不怕死的疯子。他的血性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天真,来自于对祖国的绝对忠诚,虽然他很少提及自己是为什么而战斗,但毫无疑问,他是天生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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