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纸鸢取来,秦玄策接过,骑上嘲风,率着一众卫兵,又浩浩荡荡地往松平县去了。
    潘诚无奈,只得跟上。
    松平县为洛州府城所管辖,两地之间也隔了一些路程,这一去一来,到了松平县,已经是下午。
    纪广平今天受了惊吓,没什么心思打理公务,早早就回后院歇着了,骤然听到大将军再次驾临,吓得一激灵,还来不及迎出去,秦玄策已经进来了。
    铁甲武士侍卫左右,洛州刺史立于身侧,大将军端坐高堂之上,俨然高贵倨傲。
    纪广平见了秦玄策那张英俊的脸,也是有些吃惊,但他一向稳重,镇定地上前见礼:“下官惶恐,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
    秦玄策一脸肃容,语气威严:“去把早上那个孩子叫过来,我赔她纸鸢。”
    “啊?”纪广平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潘诚沉下脸:“大将军有命,纪县令还不快去把人领过来。”
    纪广平小心翼翼地道:“无知稚子,乡野中人,不值大将军费心。”
    秦玄策居高临下,俯视着纪广平,语气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我说,我要赔那孩子一个纸鸢,你说不要,嗯?”
    纪广平背脊一凉,“刷”地出了一身冷汗,急急道:“下官并无此意,下官即刻就去。”
    他返身出了大堂,叫了朱氏过来,三言两语说了这事。
    朱氏一脸惊慌:“这、这是怎么说,可太蹊跷了,大将军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我看不至于。”
    纪广平踌躇了片刻,道:“我看也不至于,大将军虽然凶名在外,但他力克胡寇,功在山河,是个英雄人物,我一向敬重此人,看情形,并非恣睢暴戾之辈,或许……”
    他看了朱氏一眼,迟疑地道:“或许,真的就是过来赔孩子纸鸢的?”
    这话说得,实在可笑,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朱氏只得亲自去曹媪家接念念。
    因为知道苏娘子素日胆小怯弱,怕吓到她了,朱氏并未对曹媪和苏娘子明言个中缘故,只说纪广平又弄了一个纸鸢来,比原来那个更漂亮,叫念念去玩。
    念念小孩子心性,早上哭闹了一场,这会儿早就忘光了,听说有了更漂亮的纸鸢,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跟着朱氏走了。
    到了县衙后院正堂,朱氏不安地叮嘱着念念:“好孩子,今儿早上有人弄坏了你的纸鸢,这会儿人家过来赔你一个,你待会儿见了那大人,一定要乖乖的,跪下去磕头道谢,知道了吗?”
    念念不太明白,睁大了眼睛,迷迷瞪瞪的。
    及至进门,念念一抬头,看见齐刷刷的两列卫兵立在那里,魁梧凶悍,身穿铁甲,腰佩金刀,煞气腾腾。堂上正坐一位大人,身形高大,气质凛然,似有威压迫面而来。
    念念和她娘一样,胆子小得跟米粒儿似的,吓得“嘤”的一声,挣脱了朱氏的手,哧溜逃了出去。
    秦玄策的嘴角抽了一下。
    左右众人迅速低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小孩子终究是淘气的,念念躲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趴在门缝边,偷偷摸摸地把头探进来。
    秦玄策就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小脸蛋,露了一半,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她的睫毛都长得打卷了,微微地颤动着,既紧张又好奇。
    为什么,连爱趴门缝这种坏毛病都那么像她?真是太奇怪了。
    秦玄策几乎要扶额,他硬生生忍住了,咳了一声,拿出那个纸鸢,晃了一下。
    果然,那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又把小脑袋稍微探进来了一点,就像一只雏鸟,竖起了小翅膀,随时准备要扑过来。
    “过来。”秦玄策身体微微前倾,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对她道,“我带了个纸鸢给你,很漂亮的,要不要?”
    念念纠结了一会儿,摇摇摆摆地走到秦玄策面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大人。
    有点眼熟,又认不出来,念念迷糊了,小眉头打了个结:“你是谁呀?为什么要送我纸鸢?”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娘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
    奶声奶气的,说话的调子软乎乎,听得人心都发颤,至少秦玄策听了,心尖尖颤了一下。
    这孩子,长得真像阿檀啊,虽然很荒谬,但是,秦玄策情不自禁地想着,如果……如果阿檀和他生下女儿,大约就是这般模样吧?
    他的心肠一向坚硬如同铁石,而不知怎的,一见到这孩子,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一个小小的阿檀,更圆一点、更短一点,粉嘟嘟,脸颊有点儿胖,那么可爱,可爱得令他的心都融化了。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声音更轻了:“我早上弄坏了你的纸鸢,不是你自己说的,叫我要赔你,喏,这就是了,要不要?”
    大将军的容貌生得极好,不但陶氏那样的年轻妇人着迷,连念念这样的小毛丫头也看呆了。
    念念“咦”了一声,踮起脚尖,使劲抬起手,她太矮了,够不到。
    秦玄策干脆蹲了下来。
    念念摸到了他的下巴,左摸摸、右摸摸,小手还“叭嗒叭嗒”地拍了两下,惊叹道:“哇,是你啊,胡子,胡子没了呢。”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这样好看多了。”
    潘诚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连纪广平都看得脸色发白,左右卫兵依旧站得笔直,使劲把脸上的表情绷住了。
    唯有秦玄策自己十分愉悦,那孩子的小手柔软得像花瓣一样,被她一摸,浑身都舒坦起来,她还夸他好看呢,秦玄策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孩子。
    大将军屈尊纡贵,一本正经地问那孩子:“我带你去放纸鸢,去不去?”
    “嗯?”念念有些犹豫,咬着手指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梳理了一下前后思路,定了一个最终的版本,在20:00之前的看过的读者,建议可以回头再看一下前面那章。
    我会保持独立的写作思路,也会认真听取合理的意见,不用担心我会被读者的不同看法所影响。因为早前的设定发展到后面,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脱离总体氛围,原先已经在斟酌调整了,按目前的思路,应该会比原版更妥当。
    还是那句话,相逢即是有缘,弃文不必告知,依旧心存感谢。爱你们。
    第61章
    秦玄策目光如利剑一般, 冷冷地扫过下首。
    纪广平和朱氏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念念得不到指示,小小的脸蛋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就像小包子皱了起来。
    秦玄策再接再厉,把纸鸢拿给她看:“喏, 不骗你, 很漂亮,你肯定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纸鸢。”
    确实很漂亮, 是一只沙燕纸鸢, 以紫竹为骨,烟罗细纱为面, 沙燕不是画上去的, 而是巧手的绣娘用针线刺绣出来的, 流畅的纹路、细致的花色,无一处不精美, 燕子尾巴上还缀着一个玲珑的风笛。
    不愧是潘刺史亲自出马买的纸鸢,果然最贵、最好。
    念念一下就被迷惑住了,小手一挥:“要玩,我要玩, 我们叫大郎二郎一起来玩。”
    大郎二郎?那是什么玩意儿?秦玄策的目光沉了下来,看了下面的纪广平一眼。
    纪广平还是很有眼力见的,把头埋得更低了:“大郎和二郎去他们外祖父家了,这会儿不在呢,念念,你自己玩去。”
    “嗯?”念念苦恼起来。
    “你名叫念念是吧?”秦玄策直接站了起来:“来,念念, 走吧。”
    贪玩的念念只苦恼了一下下, 马上放弃了考虑, 迈着小短腿儿,跟了上去。
    秦玄策朝这孩子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太大了,念念的爪子那么小,只能抓住他一根手指头,况且,他实在太高了,念念要很努力地把手举高高才能抓着他。
    念念好累哦,走路都吭哧吭哧的。
    秦玄策嫌弃她走得太慢了,一弯腰,把这只圆圆的小包子提了起来,单手圈在臂弯中。
    “咦?”念念有些惊吓到了,下意识地抱紧了秦玄策。
    这个大人的臂弯又结实又温暖,很有力气,把念念牢牢地护在中间,念念很快就喜欢上这种感觉,窝在秦玄策的臂弯里蹭了蹭,就像一只扑棱翅膀的小鸟,黏人得很。
    到了大门外,嘲风等候在那里,看见秦玄策,扬起头,喷了一个响鼻。
    念念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匹神气的大马,她指着它叫了起来:“啊,就是它,坏马,它把我的纸鸢踩坏了。”
    念念是个很记仇的姑娘,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不错,这是一匹很坏的马。”秦玄策不动声色,都是马的错,和他无关的,他还煞有其事地道,“要不要打它一下?”
    他抱着念念过去。
    念念才不客气呢,在马头上“啪嗒啪嗒”地拍了两下:“坏马,打你哦。”
    小女孩的手又轻又软,在强壮的战马头上蹭过,大约只是替它摸了摸,嘲风觉得很舒服,把它硕大的脑袋凑了过来,在念念的手心顶了顶,示意它还要。
    念念的手心被蹭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一点点有趣的事,她就能开心起来,天真又活泼。
    秦玄策家中有一个侄儿,差不多也是念念这个岁数,是姜氏在秦玄策出征后生下的,秦家的长孙。秦夫人与秦玄策写信,偶有提及这个孩子,但对秦玄策而言,并没有任何感情,那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只有念念能让他动容,只有念念而已,鬼使神差一般,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念念,这世间,在没有比她更惹人怜惜的小东西了。
    秦玄策带着念念骑马去了松平县城外的郊野。
    时值早春,草长莺飞,树木葱笼,鸟雀和虫子在枝头跳跃追逐,午后的阳光并不太强烈,暖洋洋的撒下来,宛如碎金一般在原野上浮动。
    秦玄策可比大郎、二郎兄弟两个强多了,他个头大、力气也大,放着纸鸢跑起来,鲜艳的纸鸢扶摇而上,飞得又高又稳,映照着湛蓝的天和天边的流云,仿佛画在苍穹上一抹水彩,纸鸢尾巴上的风笛发出清越的声音,随着风声高低鸣奏,天籁宛然。
    念念要乐疯了,她仰着脸,张开双臂,跟在秦玄策的身后,象一只快活的小鸭子,哒哒哒地跑着,一不小心,绊了一下,“吧唧”一头栽到了草丛中。
    秦玄策急忙过来扶她。
    她却不待秦玄策扶她,自己歪歪扭扭地爬起来了,发鬏鬏乱了,小鼻子红了,额头上沾着草屑,但依旧笑容灿烂如花,用软软的、带着奶味的声音抱怨道:“大人,您跑太快了,我跟不上,您得慢点儿。”
    秦玄策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虽然他只是随手一个小动作,但他的力度对于那么娇柔的一个女孩儿来说,还是太大了,念念被他揉了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哟。”念念不高兴了,撅起了嘴:“大人好坏。”
    这么看着,更像一只小鸟了,圆鼓鼓,小毛毛炸起来,嘟着腮帮子,仿佛轻轻碰一下,她就会“骨碌骨碌”地滚起来。
    秦玄策用一根手指勾住纸鸢线,轻轻松松地把念念提了起来:“不要叫我大人。”
    他想了一下,和这个孩子商量道:“我姓秦,在家中排行第二,你唤我做‘秦二叔’可好?”
    念念有点扭捏,用手捧住脸,睁大了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可是,您是大人、很大的大人,婶婶交代过要给您磕头的,我还没磕呢,能叫您二叔吗?”
    “听我的,叫二叔,秦二叔,来,快叫。”秦玄策蹲在那里,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心哄孩子,“你叫了,我就带你骑着大马放纸鸢。”他指了指远处的嘲风,“喏,你看,那匹坏马跑起来很快的,拉得纸鸢特别特别高,不信等下我们试试。”
    “咦?”念念太小了,说话的口齿有时候还有些不太利索,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月牙,用糯米糍一般的声音叫了一声,“林、林二叔。”
    “不是林,是秦。”秦玄策纠正她。
    “哦,金二叔。”念念很认真地叫他。
    “是秦,秦二叔。”
    “嗯、嗯,秦二叔。”她终于叫对了,小家伙的声音甜得要命,她捧着脸蛋笑,圆圆的脸就像粉嫩的花儿一般,早上初开的,还沾着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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