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婳差点就叫出声来,可脖子上这熟悉的桎梏感,让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这感觉,和上次在御花园假山处一模一样。
    是霍澹。
    黑暗中,男子岔开她双脚,一脚岔了进去,将她整个人抵在御案上不能动弹。
    两人距离近,赵婳从他靠近开始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赵婳左手垂在身侧,不经意间触到他垂落的手,那手上刚好握了个小酒壶。
    “谁让你来的?朕不是叫你今日不准来?”霍澹醉态迷离,掐在赵婳脖子上的手往上提,迫使她和他对视。
    说话间,满是臭熏熏的酒气,霍澹那冷戾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赵婳一掌推开他,伸手顺了顺脖子。
    个疯批,难怪霍岚不敢来,她若是知道霍澹今日是这样,说什么她也不来。
    霍澹灌了一口酒,上前钳住赵婳手腕,把人抵在一旁的书架上,酒壶里的酒荡了出来,溅落在她绣花鞋上。
    “朕问你话呢!”他狠声道。
    赵婳扭了扭手腕,奈何他力气大,她一动,这人反而拧得越紧。
    赵婳忍无可忍,凶道:“自己来的!”
    谁知这一凶,反倒让霍澹渐渐卸了力道。
    他慢慢松手,背抵在书架上,抱膝缓缓坐在地上。
    赵婳摸不着头脑,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个火折子,点燃御案上的蜡烛。
    突然有了光亮,霍澹一时间不适应,下意识抬肘遮了遮脸。
    借着微弱的烛光,赵婳看见架子旁边的男子,她总算明白霍岚说的那句“这日是皇兄最颓废的日子”是什么意思了。
    霍澹背靠书架,一身素白衣衫,右手拿着个小酒壶退颓丧地坐在地上,往日里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何处,乌黑如墨的头发披散开,白皙的脸颊因喝过酒,变得绯红通透,眼睛朦胧无神。
    烛光在他眼里闪着晶莹,赵婳不由慢了一拍,仿佛被人揪住一样,莫名地难受,他这是哭了?
    他此时哪里还有一国之主的模样,跟流落街头的醉酒穷小子别无二致。
    “人人都想要这皇位,可这皇位你坐上去才知道有多累。”
    霍澹说着说着自嘲一笑,忽地屈起一只腿,左手抵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将酒壶递到嘴边。
    他仰头,酒壶里的酒全顺着壶口流了出来,吞咽不及,酒水便顺着他唇边流到脖子,胸前的衣襟湿漉漉,被打湿的几缕头发黏在脖子上。
    一壶酒很快见抵,霍澹摇了摇酒壶,意犹未尽。
    赵婳见他起身,跌跌撞撞往前面走去,从书架后边摸出个不大不小刚好一握的酒坛来,他将酒坛放至耳边晃了晃,听见坛内酒水晃动的声音后眉心渐渐舒展开,染了绯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霍澹揭开酒坛盖子,仰头正欲喝酒,赵婳忽地从他手中夺过酒坛。
    “再喝下去人都要喝傻了。”赵婳瞪了他一眼道。
    霍澹醉眼迷离,伸手去抢酒坛。
    赵婳手臂一横搭在他肩上,一个用力将人抵到书架上,可能是力道大了些,她听见一声闷哼。
    “要你管!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朕!”
    黑暗中,霍澹举起她手,瘦长的指节扣住她手腕举至头顶。
    “砰——”
    她手上的酒壶落到地上,溅起的酒洒的到处都是。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霍澹厉声问她,披散的头发在两人的争执中更加散乱,女子发饰上的珠串不经意间勾住一尾他的乌发。
    赵婳唇瓣翕合,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我知道。”
    霍澹笑了笑,满是辛酸,“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音调一次比一低,霍澹松手,后背顺着书架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赵婳蹲身在他面前,就着微弱的烛光将地上的酒壶碎片弄开。
    “今日是皇上母亲的生辰,心里难受,我知道。”她温声道。
    霍澹垂头,手臂放在屈起的膝间,颓丧道:“昭仁跟你说的吧。”
    赵婳“嗯”了一声。
    殿中再次陷入沉静。
    在地上坐了有阵子,霍澹搭上书架,借力扶着书架起身,见他有些吃力,赵婳搭把手,却被他拨开。
    霍澹摇摇晃晃起身,在御案角落拾起一幅画卷,眼神骤然变得温和起来。
    昏黄的烛光映在画卷上,赵婳凑过去看了眼,画卷上的女子手中捏了一串佛珠,眉眼温柔,面容姣好。
    “我母妃去世那年刚满二十五岁,那时候岚岚三岁不到。”霍澹指腹抚摸着画卷上母亲的眉眼,满目温柔,“她还那么年轻,她没伤人没害人,她什么也没做过,被父王一尺白绫赐死。”
    他没有用朕自称,反而用的是我。
    合起画卷,霍澹抱着它坐地上,眼尾闪着泪光,像极了街上没人要的流浪小孩。
    赵婳见此,竟也会心软。
    末了,她对坐在霍澹跟前,抬手摸摸他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霍澹身子僵直,忽得想起小时候后他受了委屈,母妃就是这样摸着他头哄他的,两人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很想很想生母,霍澹变得敏.感,鼻尖一酸,从不轻易流泪的他眼角滑落一点温热的液体。
    他指尖沾了沾,咸的。
    好久没尝过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生母去世那日。
    那年他八岁,闻讯赶回去时,只见父皇身边的太监松了白绫,他母亲身子软了下去,香消玉殒,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霍澹仿佛就坐在那宫殿里,无论怎么唤娘亲,也没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他再也压抑不住,骤然哭出声来。
    见他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赵婳心疼地叹息一声,敛去他粘在脖子上的湿发,“你们两兄妹还真是亲生的,哭得跟个小哭包一样。”
    霍澹不喜欢旁人触碰,下意识扣住赵婳手腕,泛红的眼眶带着凶意紧紧盯着她看。
    呼吸间,带着酒气。
    像是找到一个倾诉口,霍澹紧了紧力道,“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赵婳不明所以,“什么假的?”
    “是父王杀了许太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亲手杀了他未出生的孩子,亲手溺死了刚出生的小皇子!”
    霍澹眼角有泪,始终忘不了他无意间听到的话,这都是出自他以前极为敬重的父王口中。
    霍澹眼里有恨,比刀子还有锋利。
    他攥紧拳头,眼底全是恨意,道:“是他把我母妃推上众臣风口!用我母妃的死换了他稳固的皇位!他以为把皇位留给我,我就会感激他?我恨他!作为父亲,他不配!!”
    赵婳大为震惊,竟没想到先帝为了皇位连幼子都下的杀手,太残忍了。
    先帝之过,却让他同床共枕的女子成为众矢之的,为了稳固皇位,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心里五味陈杂,赵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无声地轻抚霍澹背脊。
    蓦地,她被手腕被一股力道拉过,整个人被拖到霍澹怀中。
    赵婳猝不及防,傻了眼,下颌抵在他胸口,还能感受到那湿濡的凉意。
    肩上枕着霍澹的下巴,赵婳听见细碎轻微的啜泣声。
    “赵婳,朕好想她啊。朕想每次下学回到殿里都能吃到母妃亲手做的茶点,想让她揪着朕做功课,想让她看着朕一天天长大,想听她一遍又一遍叫着朕名字,生气也好,欢喜也罢。”
    肩膀传来湿意,赵婳知道他又哭了。
    赵婳没想到竟有一天能看到霍澹着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心疼起他来。
    “她不是妖妃,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妇人,她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多的诋毁!连死了都不安生!她的灵位在灵隐寺足足放了十二年!十二年啊,每天被冠于妖妃的名号被迫在佛经洗礼下超生。”
    霍澹肩膀颤动,虚揽着赵婳,自嘲道:“就连朕,也活成了此生最不齿的人。”
    听他哭哭啼啼说了好一阵,赵婳心情更加复杂,不是滋味。
    原来他只是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末了,赵婳抬手拍拍他背,轻声哄道:“好了小哭包,别哭啦,都是多大的男孩子了,还在掉金豆。你是皇帝,拿出皇帝的气概来。”
    “这破皇帝,不想当了!”霍澹伸腿,狠狠踢了一脚龙椅。
    明明是很伤感的气氛,被他这么一说,赵婳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思政殿大门忽地被打开,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严庆在殿外和侍卫闲聊,忘了时间,又久久没见赵婳出来,还以为她被皇帝吼回去了。他又在殿外候了一会儿,听见打碎瓷器的声音,却也没听皇帝召唤,便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提着宫灯进殿看看。
    宫灯照进大殿,眼前的画面严庆大为震惊。
    赵婳没走。
    皇帝抱着她。
    ——贴着。
    ——真是好大的画面!
    从严庆那边看来,正巧见到的便是霍澹坐在龙椅旁的地上,两人搂搂抱抱,举止亲密……
    几乎是殿门被推开的同时,霍澹从赵婳肩膀上抬起下颌,下意识将她头埋进胸膛,不让人探到半分。
    “滚!谁让你进来的!”霍澹瞪严庆一眼,厉声呵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严庆忙低头,提着宫灯麻溜地滚了出去。
    第46章 干事业第四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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