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休屠盘算一阵,秦介跟虞国皇帝作对,还能调动兵将,如此一来,秦介不失为位好盟友。
    赫哲休屠敲了几声门,宅子里无人应答,正打算离开,忽地听见后面秦介的声音。
    “休屠将军,好久不见。”
    ……
    宁王府。
    宁王从皇宫回来,刚换下一身酒气的衣裳,便听说秦介领了个人回来要见他,一问身份才知道,是西州王的弟弟,赫哲休屠。
    “今日在寿宴上,你们西州给太后娘娘的献舞,可谓是讨得了太后和陛下的欢心。不过适才在宴会上,本王可没见到休屠将军,不知休屠将军今天特地来找本王作甚?”宁王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品着,等待赫哲休屠回他。
    赫哲休屠原本以为秦介是京城里某位对皇帝有异心的官员,没想到秦介带他来的地方是宁王府。这便证明,宁王似乎也跟他一样,两人都在筹划同一件事,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赫哲休屠笑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品一口热茶,道:“自然是来找宁王殿下商量大事。”
    宁王疑惑,“何事?”
    “早前宁王派秦介与本将军交好,不就是想与我通力合作,将你们虞国皇帝的宠妃捏在手中,逼你们虞国皇帝答应殿下事情么?今日我来找殿下,为的是同一件事情。”赫哲休屠道。
    宁王瞧了眼把赫哲休屠带进王府的秦介,明白赫哲休屠口中“交好”所指何事。便就是三日前秦介背着他偷偷找傅钧借了些士兵,硬生生把赵婳和俩舞姬带出鸿胪客馆,还被皇帝闯进他那别苑,将人救出一事。
    放下茶盏,宁王带着几分嘲弄,道:“休屠将军,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与你合作?本王乃陛下的叔叔,而你,是西州人士,你我之间有来往,倘若被本王政敌发现了,在陛下面前参本王一本,本王纵使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是么?可据本将军所知,宁王不也跟本将军一样,国君不及自己,取而代之未尝不可?”
    眼前就有一位合适的人选,赫哲休屠为何要舍近求远,非要找已经和赫哲昊站在同战线上的霍澹呢?
    “本将军掌管十五万西州兵,整个西州一半的兵权都握在本将军手中,而宁王封地尚在南方,那荒蛮之地,能有何保障?宁王想凭借封地那微薄兵力强攻皇城,胜算几何?宁王心里有杆秤。本将军可助宁王夺得虞国皇位。”
    宁王呷茶,指尖点了点桌面,道:“有将军相助,于本王而言,自然是雪中送炭。说罢,休屠将军的条件。”
    赫哲休屠:“条件很简单,待宁王顺利登基,也助我坐上西州王的位子,互帮互利。”
    宁王看着屋外萧瑟的天,犹记得他被庄帝赶出京城前往西南封地那日比今日还要萧条。
    异牟硕向霍岚求亲,霍澹十之八九是不会同意的,南诏国和虞国的梁子又结下了,此时他又有赫哲休屠相助。
    小皇帝拿什么跟他抗衡?
    “那本王便感谢赫哲将军鼎力相助。”宁王举杯,以茶代酒,敬了赫哲休屠一杯。
    ===
    月光清冷,映着各处点的宫灯,整个皇宫显得格外寂静。
    霁华宫。
    寿宴上南诏国皇子异牟硕求亲,霍岚从凤栖宫回来后心情便一直不好。
    莲心见她兴致恹恹,连上晚膳都没吃,就要准备歇下了,担心她身子吃不消,端了碗鸡汤过来,劝道:“殿下,您好歹喝一口,饿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霍岚蹙眉,抱着双膝缩在木榻上,眉间的忧愁不减分毫,“如今这局面,你叫本宫怎吃得下?”
    皇兄和阿婳为了她和亲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说不定还在想对策,她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用膳。
    “殿下,就喝一口,您从宴会上回来便滴水未进。”莲心固执,仍旧劝道。
    霍岚心里本就很乱了,莲心还一直在她耳边说个不停,情绪有几分失控,“本宫说了不吃!拿走!你让本宫静一静!”
    这几年来,莲心还是第一次见霍岚这般。
    知道多说无益,莲心端了鸡汤出去,好在她让小厨房将饭菜都温着,若是等下长公主饿了,她也能立刻让人把饭菜端上桌来。
    哪知莲心刚踏出殿门,宫外便想起内侍那尖细的通传声。
    “太后驾到——”
    内侍通传的声音又尖又大,霍岚当然也提听见了。
    已经天黑,许太后来霁华宫,准没好事。
    霍岚从榻上起来,正准备将殿门关上插.上门闩,许太后已经上了寝殿的台阶,两人视线越过殿门,在空中相撞。
    许太后知道霍岚素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若是惹急了,霍岚倒是真敢给她甩脸色。
    见霍岚手指搭在殿门上,许太后猜到她想作甚,音调拔高了些,道:“昭仁,你以为门一关,哀家就拿你没办法么?”
    许太后给晚秋使眼色,晚秋会意,在霍岚快要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手掌及时扣住殿门,许太后随行的内侍也过来帮忙,硬生生把殿门拉开。
    左右都进来了,再拦也没用,霍岚负气,转身坐回软塌上,将许太后漠然置之。
    踏进寝殿,许太后对殿中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将殿门带上。”
    闻言,霍岚双手环膝,转过身去,不想看见许太后。
    “哀家晓得你不待见哀家,经过今日之事,你更加不待见哀家。”许太后走到软榻边,做霍岚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但是关于和亲,哀家今日必须要跟你把话将清楚。”
    任许太后在身后说不停,霍岚一动不动,单留了个背影给许太后。
    她就知道许太后来准没好事,许太后在寿宴上暗戳戳想让她嫁给异牟硕,现在又到霁华宫来劝她,真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
    霍岚赶不走许太后,便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
    恶毒老女人念经。
    许太后笑笑,也不生气,和善道:“你以为和亲事是你一个人的事?和亲关乎着虞国和南诏两国的安定。”
    “倘若陛下有几位姊妹,陛下随便推一位出去便成,左右不是亲生的。但是先帝膝下,长大成人的子女中,就只有你和皇帝,这和亲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你身上,陛下没有选择。”
    “南诏国近些年不太安分,在与我虞国交界的南疆边境频频滋事,倘若你皇兄驳了异牟硕求亲,你说异牟硕回到南诏会如何?异牟硕是南诏国大皇子,将来等南诏王百年后,他便是新一任南诏王,异牟硕会咽下这口气?届时异牟硕起兵攻打虞国,便一切都晚了。”
    许太后的话缓缓飘进霍岚耳中,像是一股疾风,推着水面上的一叶扁舟往前走,那舟越飘越远,进到了湖面漩涡中。
    霍岚感觉她要被溢到船上的水溺死了。
    皇兄不答应,两国就要打起来?
    “虞国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百姓安居乐,一派和乐。昭仁,你是长公主,是万千虞国子民的长公主,你的任性,会要拉虞国百姓过上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活。”
    许太后悠悠说道。
    和亲之事,霍澹犹豫,明显就是不同意异牟硕的求亲,只是拖延一阵为了寻个拒绝异牟硕的借口,但倘若这风波的主角松了口,皇帝会作何感想?
    一个不准嫁,一个执意要嫁。
    许太后光想想,就觉得这场面会很精彩。
    霍澹气急了,说不准真就把霍岚嫁到南诏国和亲,从此兄妹俩感情大不如前。
    “同在皇室,你的感受哀家清楚。你虽不是哀家所出,但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哀家也希望你能有门好事。”许太后说了一大堆违心话,终于要开始进入正题了,“身在皇室,哪有事事都如愿的?”
    “倘若许太后是来当异牟硕的说客,那便不必了,”霍岚从榻上下来,冷着一张脸将许太后往外赶,“儿臣身子不适,乏了,请太后娘娘移驾回宫。”
    霍岚赤脚站在榻边,不管不顾就要拉许太后出去。
    “放肆!”
    许太后岿然不动,大喝一声。
    “哀家不是谁的说客,哀家是来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你说清楚。你再这般无礼,你皇兄这皇位就算是坐到了尽头!”
    霍岚渐渐松了手。
    许太后整理整理被她弄凌乱的衣裳,郑重其事,音调高了几分,道:“自古以来,和亲和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么?和亲,和的是两国的安宁。你是虞国的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你嫁到南诏去,便是代表数十万虞国百姓的安宁。哀家好声好气与你说,你不听,你这长公主的位子,是谁给你的?是你皇兄?是虞国万千百姓!”
    “陛下若真不想让你和亲,大可在寿宴上,在异牟硕提出后拒绝。可是你敬爱的皇兄没有,他在考虑,考虑这门亲事值不值得做,是利大于弊,还是有弊无益。”
    许太后的话句句戳她心窝,霍岚扯着许太后袖子,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寝殿,“你胡说!皇兄才没有这心思!”
    “哀家胡说?”许太后面色一沉,脸上的和善瞬间消逝,她手臂一甩,将霍岚推了出去。
    霍岚根本没想到许太后急了会使这一招,她猝不及防,“咚”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许太后离开软榻,端着走到霍岚身边,她带着几分怒气,抓起霍岚右手,迫使她直视自己。
    “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走过的路,比你吃的饭还多。”许太后道:“作为皇室子女,婚姻之事早就不是你能自主的。你瞧瞧你皇兄,明明不喜欢许明嫣,不还是乖乖听哀家的话,将她纳入后宫?为何呢?不还是想将那几分权利牢牢捏着手中?你皇兄连自己的婚事都愿意那出来作为局,更何况是你?皇室之中,利益为上,昭仁,你太天真了。”
    霍岚手腕被许太后捏得疼,她想挣脱,可许太后发狠似得不让她动弹半分,“你这个坏女人,少给皇兄乱扣脏帽子!本宫纵使是一头撞死也绝不去和亲!”
    许太后一声嗤笑,将霍岚的手举得更高了些。
    她探身靠近,“看来你很相信你皇兄,你啊,还是太单纯。既然如此,哀家就好好来为你算算这笔账。”
    “南诏国与虞国交战,最先有战火的地方便是两国边界。南诏既然要打,便是召集了足够人马,而虞国驻守在南疆的士兵不过八万大军。八万大军能守住吗?是啊,我们有援军,可援军赶过去时,南疆又是什么局面?战火一旦开启,就是残酷的,纵使是赢了又如何?那些因为战火而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们能活过来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像平常一样和家人们生活,却被无端卷入这场战争,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日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许太后红唇勾勒出一抹微笑,她逆着烛光,脸上的神态掩映在黑暗中,让人越发看不清楚,“昭仁啊,你身为虞国的长公主,非但没有将肩上的责任担起来,反而还惹出这场战事,你当真问心无愧么?九泉之下,你父王,还有你母妃都在看着呢。”
    霍岚怔住,那恨透了许太后的目光慢慢缓和几分,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动摇了。
    倘若真的因为她执意不嫁,将虞国和南诏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局面打破,让南疆百姓无端遭受战乱,她便是千古罪人,她还有何颜面面对虞国百姓,面对霍家列祖列宗。
    许太后松手,缓缓起身,“以一人的幸福,换取南疆,乃至整个虞国的安宁,是你作为长公主的责任。”
    “哀家言尽于此,该如何取舍,你好生考虑考虑。”
    许太后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神情恍惚的霍岚,头也不会踏出寝殿。
    “恭送太后娘娘。”莲心被晚秋拦住,一直候在寝殿外面,生怕殿里许太后对霍岚做些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到殿门打开,送走许太后,她忙不迭进了寝殿。
    见霍岚双手环膝缩成一团坐在地上,莲心心下一惊,不知许太后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般颓丧,“殿下,地上凉,快起来。”
    “莲心,我不想嫁给异牟硕。”霍岚扑倒莲心怀里,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南诏好远,异牟硕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不得不嫁。”
    霍岚呜咽着,莲心轻轻抚上她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烛火摇曳,偌大的殿中只有霍岚的啜泣声。
    许太后说的没错,她是虞国的长公主,虞国百姓既尊称她一声长公主,她便不能因为个人私心将整个虞国卷进战火里,害得无数南疆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不能让虞国百姓寒心。
    她是长公主,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没一天受过苦难,这金汤匙,往大了说,是百姓给的。
    爱情不是她的全部,她和皇兄一样,肩上有担子,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
    倘若牺.牲她一人的幸福,能换取整个虞国的安宁,她愿意。
    她嫁去南诏,不仅能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而且皇兄从此还多了南诏这一股势力,许湛和宁王,多多少少有几分忌惮。
    霍岚慢慢止了哭声,发泄过后,她从莲心怀里起来。
    抹去眼角的泪,霍岚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像个没事人一样,道:“准备准备,本宫要沐浴,累了一天,乏了,也是时候歇下了。”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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