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斑斓,和一轮皎洁的月光映在河道中,一艘又一艘轻舟穿梭于石拱桥间。
    寒风骤然吹来,赵婳下意识裹了裹披风,哪只被霍澹握住的手掌更紧了。
    适才在承天门城墙上站了许久,又跟霍澹在街上逛了一阵,赵婳肚子有些饿了,瞧见街边有家馄饨摊位,停下步子望向霍澹,道:“官人,妾饿了。”
    砖砌小灶上的铁锅中冒着腾腾热气,许是因为大家都逛灯会了,摊边的小桌旁没什么人。
    馄饨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此时因为没生意,便围坐在灶火旁取暖。
    “老板,两碗馄饨。”霍澹付完钱,拉着赵婳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
    此处人少,倒不用有太多避讳。
    “那只手给我。”
    霍澹因赵婳手冰凉,便一路握着她手给她暖着,如今这只手被他握暖和了,另一只手倒还是凉的,“出来时我就该多长个心眼,让你多穿一件。”
    从披风下将另一只被冻得些许泛红的手放在桌面上,赵婳眉眼弯弯,笑道:“如此一来,妾便不会让官人一路都握着妾的手。”
    霍澹握住赵婳泛着凉意的指尖,递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坦然道:“上元节,街上数不清的郎妾,一对接着一对,哪对不是手牵手。为夫即便不是想为夫人暖手,也能正大光明牵夫人的手。”
    赵婳笑了笑,轻抿唇瓣,将头扭到一边去。
    见女子没话说了,霍澹低头笑了笑,好似这是他头次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来喽,二位客馆请慢用。”
    老板端来刚出锅的馄饨,赵婳将手缩了回去,笑盈盈对老板道了一声谢。
    老板只觉这对蜜里调油的夫妻感情真好,郎君俊朗,夫人端庄有礼,“郎君,夫人,别看我这摊位简陋,这味道一点也不差,白日买了一百多碗馄饨,晚上大伙都去逛灯会了,待到天再黑些,大伙逛累了,我这摊位又要热闹一阵了。”
    老板还在自说自话,馄饨摊来生意了,老板娘刚从锅中捞起煮好的馄饨,竹漏在锅便敲了敲,喊道:“老头子,快别闲聊了,又有两碗馄饨了。”
    “不说了,二位慢慢品鉴。”老板端着木托朝灶台边去,“来了来了。你放着,碗烫,我来我来。”
    老板忙叫住正要端馄饨碗的妻子。
    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馄饨,待到馄饨不怎么烫了,霍澹才将碗递到赵婳跟前,“吃罢,夫人。”
    勺子搅动,一口热汤,一口馄饨下肚,赵婳身子慢慢暖和了。
    估计是真饿着了,赵婳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间一碗馄饨已经见底。
    身子热乎乎的,赵婳不觉得冷了,她满足地放下勺子,抬头看见霍澹正半撑着头,含笑看着她。
    霍澹那碗馄饨,似乎并未被他吃过,他全神贯注看着赵婳吃馄饨。
    “这里还有。”霍澹他那碗原封不动的馄饨推了过去。
    光看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赵婳只觉霍澹是嫌弃她吃得太多,掌心抵着他将要推过来的碗。
    “这馄饨,妾都吃完了,官人却一口不吃,旁人还以为这家馄饨味道不好。”赵婳拿勺子搅动,舀了一勺馄饨递到霍澹嘴边,“官人吃一口。”
    霍澹本就不饿,便在一旁看她吃东西,只是觉得她腮帮鼓鼓的吃东西很可爱,也没想到赵婳会喂他。
    馄饨都递到嘴边了,霍澹岂会白白将这次机会丢掉?
    他笑着吃下。
    赵婳所坐的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灶台边忙活的夫妻。
    妇人在灶台边煮馄饨,她丈夫便将盛有馄饨烫手的碗端去给客人。没有生意时,两人便灶台边坐着挡风取暖。那妇人丈夫坐在风口给妻子挡风,又借着月光和火光,拿出一瓣柚子,剥去皮给妻子。
    这画面落到赵婳眼中,颇有感慨。
    “富贵也好,清贫也罢,新婚夫妇刚开始都是蜜里调油,在一起时间久了还能恩爱如初的,少之又少,可谓是羡煞旁人。”
    赵婳扬了扬下颌,霍澹顺着赵婳的目光向灶台边,这才明白她所说何意。
    “我适才也没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给夫人暖手。”霍澹敛了视线,一本正经对赵婳道。
    似乎是在告诉她,他也很爱她。
    赵婳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霍澹的话。
    勺子搅动汤碗,她舀了一勺馄饨塞到霍澹嘴中。
    “阿婳嫂嫂!”霍岚和姜子真出来逛灯会,竟没想到路过街边时发现赵婳和他皇兄在街边吃馄饨,阿婳竟还喂皇兄吃的东西。
    霍澹也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得空与赵婳出来玩,刚一阵功夫,便又遇到了黏婳之人。
    行出行在外,一行都默契地藏了身份。
    赵婳收回手,端端坐在桌边,“好巧。你俩也是刚出府?”
    霍岚挽着姜子真,似在霍澹面前炫耀,回赵婳道:“是呀,子真适才还说要去灯会给我买个最好看的花灯。也不知是谁,次次眼光都差,挑的花灯一点也不好看。”
    哼,她要和姜子真去买最最好看的花灯了。
    霍澹指节轻敲桌面,抬眸望向霍岚,一改适才的和善,道:“有人给你撑腰了,倒也不必如此大胆,直接报你兄长的名字好了。”
    别以为躲在赵婳后面,他就没撤了。
    霍岚被霍澹盯得头皮发麻,暗暗揪住姜子真衣袖。
    姜子真护着霍岚,拱手致歉道:“兄长莫要和岚岚置气。”
    虽然霍岚说的不假,但陛下总归是要点颜面的。
    霍澹今日开心,哪有功夫跟霍岚置气,不过是装装样子,吓唬霍岚罢了。
    赵婳一清二楚,笑着将霍澹挑出来的冷局拱热,“一起去逛灯会?”
    霍岚急急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和子真一起玩罢。我们各玩各的。”
    瞧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的霍澹,霍岚道:“兄长和阿婳嫂嫂慢慢吃。”
    话毕,霍岚拉着姜子真便跑,“子真,快走,先去把最好看花灯买下来,一盏都不留给兄长!”
    霍澹敛了目光,忍不住说几句,“这丫头,还是这般闹腾。”
    赵婳:“昭仁说的撑腰的人,是妾么?”
    她瞧着霍岚那神气的样,应不是嫁给姜子真,有姜子真为其撑腰。
    将那碗馄饨端过来,霍澹也没否认,笑着应她,“是。”
    “走罢,夫人,馄饨也吃了,该去逛灯会了。”霍澹起身,将手伸到赵婳面前。
    赵婳笑着搭上他温暖的大掌。
    两人往灯会长街走去。
    靠近卖花灯的地方,人渐渐多了起来,卖饰品和花灯的摊位让人眼花缭乱。
    赵婳不是个规矩的主,哪哪都想去看看,霍澹怕两人走散,牵她更紧了。
    “这簪子好看。”赵婳停在一处卖簪子的摊位上,瞧中了一支赤色海棠发钗。
    发钗拿到发髻上比划比划,赵婳问霍澹道:“如何?好看么?”
    摊贩老板道:“夫人好眼光,这赤色海棠发簪是上好的珊瑚,更衬夫人的肤色,这位官人给夫人买一支罢。不贵,一百文钱。”
    霍澹觉得赵婳无论如何穿,佩戴何种首饰,都好看。
    人比首饰更金贵好看。
    最重要的是,摊贩老板这夸赵婳的话,他爱听。
    正欲掏钱,霍澹目光头次落到那海棠发钗上。
    目光一凝,霍澹从赵婳手中拿过发钗,凝眸质问老板:“你说这是上好的珊瑚?”
    老板点头,“是啊,最后一支了,今日又是上元节,我便宜些卖你们八十文。”
    霍澹道:“一百文能买到珊瑚发钗?”
    宫中饰品要多少有多少,他还不知道珊瑚长什么模样么?
    他手上拿的这支,成色便不对。
    连材质最差的珊瑚都算不上。
    “那当然啊,我都是去码头拿的货,从东海泊来的。”那老板自然是清楚他买的货几分真几分假。
    面前这对夫妻衣着华丽,大抵是富家子,商贩老板猜他约莫是遇到了懂货的人,忙从霍澹手里夺回那假的珊瑚发钗,赶人道:“不买便不买,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生意我不做了,你们另去别处!”
    霍澹真不知这卖假货的商贩是哪里来的底气,动不动便赶人,正欲发作将人送官查办,赵婳拉住他。
    “我们不买了,官人我们去那边看看。”赵婳拉着霍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人卖的是假货,他的首饰价格低,连最次的品都算不上,上元节逛灯会的妇人姑娘多,不知被骗了多少钱进那人腰包。”霍澹气道:“你为何非拉着我?”
    街上拎着花灯的行人穿梭不断,赵婳避开人群,道:“官人可听见适才那商贩说什么了?”
    霍澹没注意,“说什么了?”
    赵婳道:“那商贩是从码头拿的货,那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与卖假货的上家交易地点在码头?卖假货的上家,还有上家。”
    赵婳一笑,道:“官人不觉得一锅端,比只抓一个人更有意思么?”
    霍澹停下看她,赵婳微微挑眉,似在回应他。
    霍澹笑得深不可测,“夫人可记住那人模样了?”
    赵婳胸有成竹,“自然。”片刻后又焉气了,“可是妾不擅丹青。”
    霍澹望了望,不远处正好有卖字画的,“走,官人给你露一手。”
    霍澹拉着赵婳穿过人群,去到卖字画的地儿。
    给了老板银子,霍澹不消片刻便将那卖假货摊贩的模样画好了。
    许是难得见到如此俊俏的郎君在街上作画,待霍澹画完时已经聚了不少姑娘。
    赵婳偶尔还听见几句夸霍澹俊俏的女声。
    不知为何,她听着有几分不舒服,尤其是瞧见其中有两位姑娘看霍澹那爱慕的眼神。
    待墨迹干涸,将画叠进怀中收好,霍澹牵着赵婳出了被围住的画摊。
    他是发现了赵婳有几分低落,但却不知她为何如此,便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不知道要去何处。
    “有了这画像,明日派官差去码头蹲人。”霍澹在赵婳面前露出精湛的丹青技艺,忍不住向赵婳讨夸,“如何?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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