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先起来把饭吃了再睡吧。”
    杜衡走近,想要把帘子给秦小满挂高,晨光落进帐子,杜衡看见秦小满的双颊发红。
    他自觉不对劲,伸手摸了摸秦小满的额头,方才他烧了火手心烤的温热,秦小满的额头却依然烫手。
    杜衡赶紧去倒了一杯水进来:“小满,小满快醒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几番摇晃,秦小满才皱着眉睁开了眼睛,他身体疲乏,脑袋一阵一阵的疼,晕乎的厉害,看见杜衡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半抱了起来,他闻到杜衡身上淡淡的膏药味道,稍微好受一点。
    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觉自己嗓子沙哑的很,几欲吐不出话来,好在干燥的唇边及时送过来了温水。
    温水下肚,喉咙才能发出声音:“像是不舒服。”
    “你这是发热了,再把这点水喝下去,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秦小满应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杜衡小心把他放回床上:“我很快就回来。”
    “嗯。”
    杜衡匆匆去把村头的崔大夫请了过来,一番看诊,果然是发热了。
    “好端端的如何会发热,小满身体一直挺好的。”
    昨儿夜里他守了人几乎到半夜里,自己回屋的时候人都还好好的,怕是下半夜才发的烧。
    “许是受了寒,这阵儿天气发个热算是小事儿了,多的是染了大病的。”崔大夫道:“我开好药要记得按时吃,热退了就好了。”
    杜衡连连答应,付了崔大夫看诊的钱,赶忙给秦小满熬草药。
    他想着昨日雪雾天气小满出去探亲一整日,路上坐牛车回来就说乏,想必便是如此惹了风寒。
    医疗条件有限,便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杜衡心里也有些紧张,而今病症夺走一条命太过容易。
    他一头熬着药,一头又煮了些粥,先给秦小满吃了早饭垫垫肚子,再让他吃药。
    一大碗的草药熬的黑浓,便是杜衡闻着也直觉得发苦,秦小满却一点没矫情的喝了个干净,喝了药又躺回了床上。
    他身体虚弱,看着杜衡忙前忙后,自己也动弹不了什么,一改往日的精力充沛和伶俐,只能言语宽慰:“我没事,现下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打小他就很少生病,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十分强健的,而今这病来如山倒,这才感悟到其实在病痛面前谁都是弱小的。
    杜衡点点头:“睡吧,吃了药再睡会儿。”
    秦小满点点头,许是药效发作,他当真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很乱,他一会儿梦见他爹,一会儿又梦见杜衡走了,斑驳的梦让他很不舒服。
    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什么时辰,只是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屋里方桌前的杜衡,帘子把人隐的模模糊糊。
    梦里的胆怯害怕一下就消失了,他心中有一股十分安稳的感觉。
    可掀开帘帐,见着杜衡正垂眸安静看着放在房间里的一本杂记时,他忽而又叠起了眉。
    杜衡面容清隽,气质儒雅,他合该是临窗西下捧着书,吟读闲散富贵的生活。
    而不是做一个乡野村夫,一辈子为着一斗米而折腰。
    这两日的惊惶无措,病中的忧虑,忽而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杜衡连忙放下书过去:“醒了?”
    “嗯。”
    秦小满撑着身体起来,药发挥了作用,身上的沉重感已然褪去,不过他身体还是阵阵发虚。
    看着正在他额头探体温的人,秦小满露出了有些虚弱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水喝太多了,我想上茅房。”
    “好。”
    杜衡赶紧起身把秦小满扶了起来,哥儿只穿了亵衣,一直塞在被子里,现在出来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和气。
    怕人又受了凉,杜衡用身躯把秦小满圈在自己的臂弯间,又取了外衣给他小心披上。
    秦小满靠在杜衡宽阔的肩臂间没动。
    两人不是头一次靠的这么近,先前杜衡脚才医治的时候他也时常去搀他,还背过他,只不过那都是自己一头脑热的贴上去。
    像此般他自发的这么亲近,让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秦小满默不作声,他不知是应了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还是说杜衡是要走了,所以对他更好一些。
    他知道自己是昨日受寒,夜里又多虑优思了,这才大病一场,而今没再发热,心里也通透敞亮了许多。
    外头的天尚且还亮着,他把手放在了杜衡的手背上。
    感受的手背的温热,杜衡下意识看向秦小满的手,那是大热过后还有一点汗渍的潮湿触感,他心里像是有一片涟漪掀起,荡漾着他的心。
    看着秦小满病了这两日,他是真的心惊胆战了两日。
    秦小满道:“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现在都有些嘴馋了。”
    杜衡连忙问道:“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秦小满偏头看着杜衡:“我想吃馄饨,你会做吗?就是用薄薄的面皮儿包着肉馅儿煮的馄饨,小时候上县城,小爹在路边的面摊子上给我买过。我这两日病了,梦里总是梦见我爹。”
    杜衡心疼的摸了摸秦小满柔软的头发:“这有什么难的,我待会儿就给你做。馅儿做最大的,定然比县城里的还好吃。”
    秦小满却摇了摇头:“也不急,现在我有些脱力吃不了多少,再者家里也没有鲜肉和面粉了。后日吧,后日是上县城的日子,你去买一些回来,成吗?”
    他说完,看向杜衡,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他也敛起眸子,跟着扯了一抹笑。
    秦小满觉得杜衡是有些傻的,若自己不给他一个去县城的机会,他可能都不知道该找什么像样的借口,还要自己给他编一个,这样的人怎么能过好日子。
    不过所幸是他的出身好,自己是商户人家的孩子,出生就不愁吃穿。
    即便是现在家里落败了,却还有一个更富贵的舅舅,千里迢迢前来寻他回去,想来他后半生也是顺畅。
    是啊,读书也好,经商也罢,说到底是不必揪心菜里没盐,哪日桌上才有荤腥。
    “好,到时候我给你做香葱猪肉馅儿的。”
    秦小满抿着唇,沉默着进了茅房。
    过了两日,杜衡一早起身来准备去城里买面粉和鲜肉,他还在屋里穿衣服便听见了灶房传来声响,收拾妥当过去,发现秦小满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这两日杜衡都没让秦小满做什么事儿,许是大病一场,天气又冷,秦小满也没说要出门,两人都在家里待着。
    “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做了早饭。”
    杜衡看着秦小满端出了一小盆子蒸蛋,甚至还在上头撒了炒好的瘦肉沫。
    “今儿什么日子,吃这么丰盛?”
    秦小满笑了笑:“前段时间母鸡抱窝了,现在总算是又开始下蛋,我不是也从你那儿学了点厨艺,今早正好试试手。”
    “在家里闲散了两日了,待会儿你去了县城,我也上山一趟。前些时候一直在下雪,不晓得山上的树木损害了多少,我去瞧瞧。”
    杜衡闻言有点不放心:“这天气才稍微好点,最冷的不是下雪天,还得是大雪初霁的时候。你身体才好,正是虚弱,山上比村里更冷,可别又惹了风寒。”
    “我身体好得很,再说了有了上回风寒的经验,还不晓得多穿一件嘛。”秦小满又恢复往常的模样,笑嘻嘻道:“而且我也觉得风寒没什么不好,有你照顾我。”
    杜衡闻言笑了一声,端过蛋羹,他觉得这几日秦小满有些奇怪,而下见着又露出本性来,倒是潜意识的松了口气:“说些胡话,哪有人故意想着生病就为了得人照顾的。”
    即便是不生病,他也肯定会悉心照料。
    两人一道在灶房里吃了蛋羹,杜衡还夸奖了一番小满的手艺精进了,暖黄的蛋羹竟然没有蒸老。
    “我中午前就回来,你也别去山上太久了。”杜衡背着进城专门用的细竹条小背篓:“早些回来我教你包馄饨。”
    “知道了。”
    秦小满站在屋门口,瞧着出了院门的杜衡一步步远去,知道他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可即便这样,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他觉得很安心。
    他跟了两步上前,步子间尽数是不舍,可家里的石墙拦住了他。
    他也只有看着那道清隽的背影越走越远。
    终究自己再没开口。
    秦小满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看着几间屋子,他重来没有觉得自己家里这么空寂过。
    也是有觉得很空的时候,大抵还是那一年他大爹发丧以后,宾客散去,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几堵墙的时候。
    秦小满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觉得夜黑又漫长,可是而今他竟然觉得白日也是那么的寂寥。
    他转着走到杜衡住了两个多月的房间,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被子叠的也整整齐齐。
    窗户正敞着,光落在了柜子前。
    秦小满走上前去,拉开了抽屉。
    看着空了的抽屉,他不自觉屏起的气泄了出来。
    他一直都知道杜衡的钱就放在这个抽屉里,杜衡很放心他不会拿,也不会翻找去刻意看他的钱,他也确实重来没有去清数过他攒了多少钱。
    而今他什么都没带走,就独只带走了他自己攒下的那些钱。
    秦小满有些恍惚,好像是抱着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消失殆尽了。
    他双目空洞的出了门后把门拉上,预备哪日去城里买个锁,把这道门也给锁了。
    “满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不见那个上门的呢,听说他脚养好能走动了,怎的还让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帮着做活儿?”
    秦小满提着镰刀背着背篓往山上去,晴了两日,旷野上的积雪都化的不剩什么了,村里的人也陆续出门来翻地,预备着要开始春耕。
    没想到在山脚下看着有阵子没碰见的赵杞,他对杜衡的事情避而不谈:“前两日发热病了,现下好了上山看看。”
    “你身子没事吧,那小子是怎么照看你的,如何还让你受了寒。”
    秦小满心里烦:“你有完没完,怎么的,你娘给你说的人家说好了,而下有空闲出来晃悠了。”
    “那事儿我是不愿的,你也知道我娘的脾气......”
    秦小满看着赵杞那婆婆妈妈的样子烦躁的厉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了,走了。”
    “小满!”
    赵杞正想要追上去,忽而却被后头的一道声音给呵斥住:“杞子,你上哪儿,不许去!”
    村路上过来个妇人,一把扯住赵杞:“你也是心善,什么人都凑上去说话,那些个不知羞的也不晓得离远些。什么人都敢往自家里领,你晓得是多不正经的玩意儿,我且告诉你,便是去找个寡的,也不要放荡的。”
    秦小满没理会指桑骂槐,快着些步子往山道去,倒是泼辣的赵母微有诧异的看了一眼远山道上的哥儿,要是换做往日早掐过来了,今儿竟然没还嘴。
    赵母拉着自己儿子道:“你瞧瞧,以前是个多牙尖嘴利的,而下叫人说中了自己都没脸反驳。你跟郑家的亲事儿都说好了,以后离秦小满远些,要是又贴上来没叫人看了笑话,他不要脸就算了,要是坏了跟郑家的亲事那可坏了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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