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这个时候已经能在眼皮子底下走路了,说话也越来越清晰利索,乖巧懂事不哭不闹,只要稍微费点心思看着就行,不会太过缠人,沈如霜终于有功夫来继续做绢花。
    她去年过年时因为刚生完阿淮,气血精神都没有恢复好,故而断了一年,谁料那些太太姑娘非但没有把她忘了,听说她重新又开张了很是欣喜,争相来她这儿定做,一下子就接下了许多。
    沈如霜想着阿淮年纪小娇贵些,很舍得在他身上用银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所以为了多挣些银两,她又自己摸索做了京城时兴过的胭脂水粉,搭配着绢花在年关一起卖,颜色媚而不俗,很受欢迎,时常刚做完就卖空了。
    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总会有人不高兴。
    邻街的赵娘子原本专门卖胭脂水粉,生意虽不红火但也稳定,毕竟折柳镇太小了,卖这些小玩意儿的店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些姑娘太太也都是老熟人,除了她这儿也没别的好去处。
    沈如霜这儿卖的抢手,她倒是日益惨淡,又恰逢年底,前些年都是赚钱的好时候,今年不仅门可罗雀,出门说起来被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姑娘比下去也没脸面,难免心有不满。
    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逢人便说沈如霜和陈鹿归根本不是夫妻,屋子里那么大一张帘幕隔开,平日也不见亲近之举,哪家小夫妻会这么疏远?阿淮出生后有几分像沈如霜,但一点看不出陈鹿归的影子,说不准是她在外面和哪个野男人生的。
    起初无人相信这话,都觉得赵娘子就是嫉妒罢了,还都会帮着沈如霜说话,后来不知是谁发现她与陈鹿归并未办夫妻户籍,自始至终都只写二人是兄妹,这才纷纷变了态度。
    沈如霜无话可说,但她相信清者自清,不愿多理会他们探究的目光和无凭无据的指责,就当这些都是一吹而过的耳边风。
    直到有一日,阿淮穿着新做的棉衣在院子里堆雪人,一个陌生的大孩子路过,不知是在家里受了气还是怎的,看到阿淮就满脸不悦,轻蔑地将他推倒在地,啐了一口道:
    “你个小野种,别在这里碍眼!”
    阿淮掌心蹭破了皮,疼得哇哇大哭,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沈如霜的怀中,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是愁苦,连眼睛里的光亮都不见了,把这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如霜。
    原本她以为是阿淮自己摔的,哄一哄就没事的,听完这话后彻底沉默了。
    陈鹿归又气又急,披上棉布长衫就要去找人评理,却被沈如霜摇着头拦下,拉着他坐在角落里道:
    “这件事阿淮受了委屈,但我们确实不是夫妻户,就算找上门顶多赔礼道歉,这事传出去以后还会成为笑柄被人模仿,日后阿淮懂事了怎么办?幸好这还是偏远乡镇管得宽松,否则被上头知道了连住都没法住......”
    陈鹿归这才恢复了理智,气得微红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这件事都已经传出去了,阿淮又不可能一辈子听不懂。”
    “想要堵住悠悠众口,兴许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沈如霜纠结又为难地望着陈鹿归,紧张窘迫地抿了抿殷红唇瓣,下定决心般道:
    “如今的日子还算不错,你也说了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不如我们就在把夫妻户办了,后半生就这样过吧。阿淮很喜欢你,愿意叫你爹爹,咱们以后也相敬如宾。”
    陈鹿归的目光一凛,缓缓地垂下头避开沈如霜的实现,暗中攥紧了指节没有接话。
    他已经将应征函送到了京城,过了年就要进京了,若是现在办了夫妻户极易暴露,也被定死在这个小镇里,当真一辈子无法摆脱了,他不可能接受。
    但是望着沈如霜温婉又平和的目光,又觉得她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断然拒绝只会让她生疑,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更不好办,于是笑得温文尔雅道:
    “这个法子好,但咱们原户籍都在姑苏,阿淮也要三岁后才能取名上户籍,到时候又要麻烦一次。反正只有一年多了,咱们先正式拜堂,对外人就说当初有了身孕太过仓促,现在才有时间补办,如何?”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就在今晚十二点前,已经火速在路上了qaq
    下一章狗子正式发现女鹅,也到文案强取豪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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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找到她了!(二更)
    京城到了最冷的节气, 哪怕燃着炭火穿好几件棉衣都会冷得发颤,但萧凌安只随手披了一件素色雪缎披风,来回踱步还是额角冒汗, 似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自从他那日暗中吩咐周恒之去查探陈鹿归在江南的近况,就没有一刻安息过, 飞鹰与汗血宝马一同出动,后来也顾不上是否惹眼,他只想快些知道答案。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终于被推开, 周恒之双手捧着一封边角被冰雪打湿的密函,肩头发尾都落满了雪花,神色端严肃穆地快步走了进来, 把密函交到萧凌安手中,待他打开看时说道:
    “启禀陛下,臣已经让姑苏城的地方官和心腹多方查探,也让他们去了陈鹿归原本的居所, 只不过都未曾找到他的身影,宅子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两件事兴许较为重要。”
    周恒之轻咳了几声,沙哑沧桑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着, 道:
    “陈鹿归的生母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了,多处考察后确认是他哥哥为生母出殡送葬, 当时他还在考取功名未能回乡, 所以也没有服丧之说。后来他哥哥背井离乡,他独自一人在家中生活, 时日久了也无人在意这件事。”
    萧凌安冷笑一声, 先前就猜到了这件事不是全真, 但也没想到陈鹿归会心大到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作为借口,十之八九是听闻了太后病重,赌他当时不会深究,耍了点小聪明。
    如此一来,他更觉得这件事蹊跷,问道:“第二件呢?”
    “这......”周恒之刹那间僵住了,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直到萧凌安脸色有了烦躁和愠怒才不敢拖拉,硬着头皮道:
    “根据陈鹿归住处的街坊邻居所言,他与先皇后从小.......青梅竹马。”
    萧凌安把玩着满翠玉佩的手瞬间凝滞在半空,白玉般修长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似乎要将玉佩生生捏碎,眸光中闪过片刻惊讶,但很快就被狠厉与阴鸷排山倒海般覆盖,冷冷扫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所及之处皆是尸骸,咬牙切齿道:
    “继续。”
    “臣让他们寻找陈鹿归的下落,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消息,负责传信的驿丞见过陈鹿归,但是并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只隐约记得他已经娶妻生子,夫人与他自幼相识......”周恒之说完后整个人都快断了气,双腿都微微打颤,不敢抬头看萧凌安。
    空气仿佛倏忽间凝结,沉重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殿内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连殿外雪花落地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更加让人惊惧不安。
    只听得“哐当”一声,萧凌安狠狠将手中的玉佩摔碎在地面上,精致华美的雕龙粉身碎骨,只剩下零碎的翡翠碎片,冰透水润的极品帝王绿泛着莹光,透得能看见地面的花纹。
    萧凌安的脸色阴沉得如同冬夜浓雾堆积,仅看一眼都会被这份骇然震慑住不敢动弹,眸中尽是一片猩红,每一条断纹都连带着血丝,下唇已经被咬破,伤口的鲜血顺着唇上的纹路向下流淌,还未落下就被他舔舐着卷入喉间,刺目的红色星星点点留在唇角,彼岸花般诡异又妖冶。
    “呵......”萧凌安笑出了声,声音森冷冷厉如地狱恶鬼,分不出是愠怒还是欣喜。
    青梅竹马,娶妻生子,自幼相识......这不是沈如霜还能是谁?
    原来他的好霜儿真的还活着,只不过和年少时心心念念的竹马生儿育女罢了。
    她过得应该很好很开心吧?开心到完全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轻松自由的江南小镇,没有人会认识她,没有人会看不起她,她获得了最想要的东西,所以根本不想回来,也能在两年前狠心到丢下一切,把最绝望难熬的日子丢给他一个人。
    她会对着别的男人温婉清媚地笑,会为别的男人做梅花糕银丝面,会为别的男人生养孩子,孩子以后的爹爹是谁呢?
    ......应当也是别的男人吧。
    相比之下,萧凌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是这世间最痴傻的人,竟然被沈如霜就这样蒙骗了,骗了整整两年,骗得他几乎放弃了希望。
    当他被烈火灼伤在火海中找沈如霜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笑着逃出京城了;当他悲痛欲绝为她下葬的时候,她应该会在偏远的小镇笑他无知;当他被还梦丹折磨得深夜咳血的时候,她应该在别的男人臂弯里安眠......
    她凭什么这么做?她怎么敢?
    她是他的皇后啊,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这辈子不许逃,也逃不掉。
    萧凌安抑制不住地去想沈如霜的模样,白皙细腻的肌肤,瀑布般顺滑柔美的墨发,两弯远山黛眉,笑起来纯澈灵动的双眸,艳若桃李的殷红唇瓣......只是她往后眼里的人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娇俏可人的模样再也不是为了讨好他。
    这个念头几乎将萧凌安逼疯,他忍无可忍地茶盏也摔在地上,紧接着是奏章、书卷、花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到发泄之处,将被欺骗的愠怒和被背叛的耻辱洗刷干净。
    “陛下息怒!”周恒之吓了一大跳,一边躲避一边跪在地上劝着。
    萧凌安一句也听不进去,气急了反而开始发笑,笑得愈发疯狂肆意,俊美的面容几乎扭曲,心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中紧紧攥着的茶盏碎片扎入肉中,汩汩鲜血利落在满地的书卷和奏章上,看得触目惊心。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痛,毫不在意地将碎片从肉中生生抽出来,随手甩了甩血珠丢弃在地上,靴底发狠地从上面碾过去。
    他不可能甘心,绝不会甘心。
    “备马,现在就去江南!”萧凌安一刻也等不得,低吼着吩咐道。
    他要将沈如霜找回来,抓回皇宫里,好好将她看严实了,再慢慢让她偿还这两年的欺骗和抛弃。
    若是她再敢跑,那就用绳子把她捆起来,锁在最幽深的宫殿里,或者打断她的双腿,这辈子只能依靠他活下去,再不然,就一剑刺入她的心口,然后他再自刎来陪着她。
    总之,沈如霜只能是他的,永远永远。
    *
    萧凌安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也没有任何人敢接近他,只简单交代了周恒之几句就策马而去,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眼前,几个暗卫甩了好几鞭子才勉强跟上。
    京城离姑苏城路途遥远,但是萧凌安命人用了最快的马,夜以继日地在最近的道路上奔驰,马匹倒下了就在附近的驿站更换,伤口化脓了就随便用布条缠起来,支撑不住就随便吃些干粮,哪怕是疲惫至极无法骑马,也不愿浪费时间停下休息,让人用马车拉着行走,等到小憩片刻就立即越身上马赶路。
    他终于来到了姑苏城。
    这一路他大致让人说过情况,知晓陈鹿归每次要从润州来,又直奔驿丞那儿拿了附近村镇的图略,最终圈定了几处后觉得折柳村最有可能,足够偏远,足够安宁,足够江南,霜儿一定会去这里。
    萧凌安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折柳镇,自称是路过找亲戚的外乡人,收敛起杀伐的气息和狠厉的神色,扮作风尘仆仆少年郎,弯了嘴角笑得温和腼腆。
    折柳镇的村民何时见过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村口的几个小姑娘根本移不开眼,非常乐意地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快到岔路口的时候指着巷尾的宅院。
    萧凌安找了个隐蔽处藏起马匹,徒步行至沈如霜的宅院门前,却骤然间皱起了眉头。
    这座屋子看着平平无奇,院子里摆着桌椅做学堂,墙壁也有些腐朽,唯独窗户上和门前贴着几个“囍”字,鲜红刺目让他迷了眼睛。
    萧凌安不明白缘由,向来也不喜欢主动暴露,于是听见屋内的动静就找了个灌木丛隐藏着身影,暗暗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连呼吸都不知不觉间屏住。
    屋门缓缓地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白胖可爱的奶娃娃,粉嫩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好奇地探头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刚刚听到的声音,无果后不解地挠挠毛茸茸的脑袋,嘟起莹润的小嘴不满地嘟哝着。
    萧凌安原本还想着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霜儿和陈鹿归就趁早杀了干净,未曾想孩子转过头的那一刻,他怔在了原地。
    这孩子的面容,与他有六七分像。
    特别是扬起头的神色,带着帝王家特有的矜贵与出尘,哪怕身上穿的是再平凡不过的粗布麻衣,也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看谁都有一股骄傲的神气。
    眼睛与嘴巴倒像是沈如霜,生得温润娇俏,让那股傲气与凌厉中和得刚刚好,一眼看去觉得更加惹人疼爱。
    正看着,孩子却忽然间蹦了起来,朝着远处兴奋地招手,大声喊道:“娘亲!娘亲你终于回来啦!”
    萧凌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见沈如霜遥遥走来,身形还是两年前那般窈窕纤弱,但更多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与娇媚,似是褪去了少女的懵懂青涩,眉梢眼角的笑意都盈满温柔爱意,眸光是从未见过的善良明媚,如寒冬暖阳般沁人心脾。
    他心跳得快极了,正想走上前去,可那孩子却跌跌撞撞地奔向沈如霜,拉着她的手道:
    “娘亲快来,爹爹说今日与你拜堂!”
    萧凌安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落在窗前的“囍”字上,刹那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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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叫谁爹爹(一更)
    冬日的阳光照得人浑身暖融融的, 加之江南的初冬并不太冷,沈如霜一路从集市上回来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细密晶莹的汗珠铺在鼻尖和额角, 看到站在门口招手的阿淮后赶忙又加快了脚步,放下竹篮就将他抱在怀中, 抚摸着小脸温柔道:
    “怎么出来了?阿娘不是说了,和爹爹乖乖在家里等着就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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