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呢喃了一句。
    然而睡了一夜的楚蔽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看着虽未加重病情, 但也像是在强打精神。
    清晨起来后, 咸毓看着他站在窗口低声咳嗽的背影, 越发后悔昨日拜托他去探望猫一事。
    那时他若能好好修养一日,不再为这等琐碎之事奔波, 或许就不会被冰洞里冻着了的寒气彻底伤着身了。
    圣女屋所外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张罗起今日族中的“喜事”。
    唯有咸毓的房间内还颇为宁静。
    两人用过送来的吃食之后, 看着他们一并送来的婚服大眼瞪小眼。
    大红的衣裳料子像是这里的绣娘赶工出来的, 身量尺寸也不大合适。
    那些人选了圣女屋所的另一处作为婚房, 眼下倒是将两人撇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当然,今日圣女屋所外看守的人可不少。等到夜里两人逃出去时,必然还需花费功夫。
    今日的咸毓其实并没有任何成亲的心思,她反倒有些担心病来如山倒的楚蔽。
    她觉得之前在洞里时,不仅楚蔽太过于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她也大意了。
    哪有人身处冰天寒地不发抖的呢?她当时竟然还以为他体格扛得住。哪知他是自身反应程度不明显,但该受寒的还不是都寒邪入体了。
    楚蔽拿起桌案上的嫁衣,咸毓却踮起脚摸他的额头:“我再摸摸。”
    楚蔽主动弯了弯腰,云淡风轻地与她说道:“今夜能应付了事。”
    倒是她,当心被他过了病气。
    咸毓眉间微蹙,他都已经说话有鼻音了,虽然看着仍然气定神闲的模样,但她仍然担心他的病情。
    如今他们两也已经与这里的人闹僵了关系。况且对于众人而言,他们两不过是一对将死之人,怎还会好心供他们一碗驱寒的汤药。而楚蔽此时也无法自己出门寻药草。
    咸毓只能说道:“那你多喝热茶!”
    楚蔽对桌上的热茶并不热衷,反倒捏着嫁衣与她说道:“你试试?”
    咸毓无所谓地回道:“不都差不多么。我稍后直接穿上罢了。”
    楚蔽一顿,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为何对成亲之事毫不在意?是因……”
    “也并非因为都是演给他们看的,”咸毓笑着摇摇头,接过了嫁衣,“你若想将今日的拜堂当真,也无妨呐。”
    她倒是一副大大方方的口气。
    楚蔽垂下眸来,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套火红的新衣。
    今日的确仓促了些。不仅是应付这里的人,而且是两人各自心中的准备。
    他默了默,接着又与她说道:“若洞房之时,你尽管瞧我如何做。”
    咸毓嗖地一下后退一步,她小脸一红:“有必要说的这么细致么……”
    他们不是假装演演的吗?
    她可以与他趁机真成亲,但他们两今夜真没时间洞房吧?他眼下在说什么呢?人都冻感冒了还嘴上开车。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已经将大红的婚服换上了,才有人来告知他们,今日并未有敬酒的章程。
    这事两人也都知道。先前刚误入此地时,他们“有幸蹭席”,正也是这般,并未见到新郎的身影。
    因此,与其说今日是“圣女与奸夫”这对新人的大喜之日,不如说是一对将死之人的罪人最后的受困之时。
    光天化日之下,咸毓和楚蔽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地闯出门了。
    除了他们两人,所有人都可以欢聚在一起,举办一场盛大的喜宴酒席。
    大家伙在空场地的欢声笑语都传到了圣女屋所中。
    在房间内干等着的咸毓和楚蔽相视一眼。
    此地的人,实在是离谱至极。
    或许眼下趁所有人都欢聚在喜宴之时,也是一个两人偷偷跑出去的时机。
    但就怕这里的人人多势众,一旦发现他们两逃脱不见了,可能就变成了一众吃席之人一哄而上捉拿他们两了。
    所以最好的机会还是等所有人酒足饭饱之后,以为他们两个“为爱乖乖受罚赴死”,才是这里最为放松警惕之时。
    这场喜宴,不过是违反族规的圣女所受的惩罚罢了。
    这种“圣女的惩罚”也算是独有的“丧事喜办”了。
    怪不得之前作为外人的咸毓怎么也不会看出来热热闹闹的喜宴背后乃是人尽皆知的惨案呢。
    也不知道这里的人到时候会在洞房之夜如何杀害一对新人?
    不像是喂毒。因为咸毓当时看见了一地的血。
    但她对即将到来的夜晚也并不害怕,反倒是显而易见的惬意。
    这倒让带他们两去婚房的人都高看了一眼。
    有史以来,不依族规非要自寻郎君的圣女也不是没有过,例如上一任恰好也是。因此今日大家早有准备,筹备仪式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但可想而知,即将到来的至暗时刻自然会让当事人产生恐惧。例如听说以往也有后悔却为时已晚的圣女,亦或是像上一任那般哭了整日的。
    众人没有料到这位即将卸任的圣女却是这般。
    既不恐惧,又不哭泣,并未后悔,还从容不迫?甚至竟时不时打个哈欠。淡然至极。
    而一旁的奸夫倒是像是身子骨虚弱地偶尔咳两声。
    这对罪人倒是有些稀奇了。
    咸毓头顶着红盖头,和楚蔽一起被引到了婚房大堂中。
    两人进行了一场简单的拜堂仪式。
    在场众人听着除了几个见证的长老之外,还有办事和看守之人。
    之后两人便被带进了里间。
    外面空场地上的欢声笑语依旧。
    这里的人果然如几日前的上一回那般,莫名其妙地极其开心,像是真在举行一场举族祝福的喜事。
    然而婚房内的气氛却极为冷淡。
    咸毓头顶上的简普凤冠像是重复利用的,还未等楚蔽来替她掀开红盖头,她自己直接摘了个干净。
    然和此刻的她,却与婚房内的几个老妪对峙上了。
    就算她面生,她也隐隐约约猜到这几个老妪便是上次清晨那回在婚房内哭得撕心裂肺的老妪们。
    被咸毓暗自总结为“职业哭手”。
    而她本该相熟的“阿婆”倒是并未露面,或许是因为前几日的龃龉。
    但咸毓光应付这几个陌生的老妪,也很是无奈了。
    “我说了不想喝这酒。”咸毓极为坚持道。
    因为方才楚蔽快速地与她轻声提醒过了。
    这合卺酒不能喝。
    咸毓面上假装任性,这几个老妪死活劝说她。
    她也仗着自己还未彻底卸任,言辞坚决地一而再拒绝了她们。
    “圣女!”这几个老妪孜孜不倦地劝说道,“喝了这酒,稍后便能好受些。”
    她们已经不说什么“洞房之夜自然要喝合卺酒”这般冠冕堂皇的假话了,几乎是同咸毓挑明了言下之意。
    咸毓心中疑惑。
    这酒到底是毒酒、还是迷药?
    为什么说喝了之后稍后便能好受些?
    她和楚蔽才不会喝呢,喝了可就影响跑路的利落了。
    所以咸毓直接赶人了:“我就不喝!我不想好受些行了吧!你们出去吧!”
    几个老妪眼神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难以理解初生牛犊的圣女对于族规惩罚的勇敢。
    她们无奈叹气,到底是退出去了。
    但是转眼便又换了一样东西端了进来。
    咸毓奇怪地看着他们端进来的一盘素衣:“还有何事?”
    为什么都是素白的衣裳?
    几个老妪上前,回道:“圣女稍后便要洞房了,快换上吧!”
    咸毓觉得莫名其妙,正想继续佯装无礼赶人,一旁沉默的楚蔽走上前来,替她接过了素衣,沉声说道:“换上罢了。”
    看来这并无大碍?
    咸毓闻言,终于答应了。
    两人相继换上素白的衣裳之后,婚房内的几个老妪才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咸毓轻声同楚蔽说道:“他们这里好生奇怪,为何洞房之夜反倒穿上了白衣?”
    先前她和他也聊过,他们不见这里的人在办丧事时披麻戴孝,是也瞧出了这地人文风俗的独特。但也没想到原来白颜色是在洞房之夜换上的。
    可是咸毓想起之前她看见血泊之中的新人穿的依然是红色婚服。看来,两人这身白衣是专门为了新人洞房而准备的?
    时间瞧着也差不多了,咸毓不在意两人身上的衣裳颜色,而是轻声询问楚蔽道:“我们何时动身?”
    楚蔽轻咳了一声,回她道:“再等等。”
    咸毓点点头。接着又拉了拉他素白的衣袖,红着脸问道:“那个……我们用不用故意发出点声音骗骗他们?”
    楚蔽闻言一顿,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回道:“你倒是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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