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鸢不明所以地回望去,小脸满是迷惑,这青年瞧着好面熟,但绝不是他们班的,所以......
    她偏头瞧了眼大开的窗牖,春色正慢慢流入。想来是个行侠仗义的青年,在窗外望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谢知鸢默默祈祷,往后请让这样的少侠多来一点。
    在那青年离去后,几个少女小心翼翼围到邢玉瑶身边。
    谢知鸢手中策论漫不经心翻开几页,她单手支颐,翘起耳朵,偷听的技艺越发娴熟。
    “邵远怎的管起这等小事了?这女孩子家的事他也管啊。”
    “嘘,你可小声点,他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我听我爹说,怕是这两日便要去锦衣卫当指挥使了,今日怕只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指挥使?!你莫不是将千户听成指挥使了吧,现下那几位谁不是从刀锋血雨中拼出来的?”
    “你忘了去岁那件事了?听说一窝山贼都被他端了,浮尸满地的渗人,更何况,他和他爹都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圣上高兴,谁也拦不住。”
    邵远,谢知鸢琢磨着,她用指尖点了点书页,有些恍然贵女们对他的畏惧。
    这邵远乃大衍唯一异姓王之子。
    当年异姓王为救圣上而薨后,他自小被送入宫同表哥一起当了太子伴读,不久前圣上让他在大学府挂个名头。
    大学府说是书院,实则不止于此,不少王公贵族会将继承人送入镀层金,再上任时,说是出自大学府的,世人都会高看一些。
    邵远入大学府后因着圣上要求,成了半个监院,他从前是管诏狱的,自是见过颇多毒辣的刑法,虽清俊如书生,但气息阴沉,目光锐利,令人生畏。
    便是有少女偷偷钦慕,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可这样的人,又怎会突然好心管她的事呢?
    “绝对是瞧中你了!”赵真真边啃着手中的瓜,边给出答案。
    三人此时正聚在茗松院一处极荒僻的亭子用午膳,两边飞檐峭壁,怪石嶙峋。
    这处清净地是陆明霏偶然寻到的,之后三人便经常来此碰头哀嚎着赶课业。
    想当初这桌上还有不少鸟屎,如今被擦净了倒是个好去处。
    今早之事后,谢知鸢随口与他俩说了自己的疑惑,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回答。
    谢知鸢一时愣住,她向来脸皮薄,这下子本如雪的面颊红得似要滴血。
    她小嘴抿了半天,不知如何反驳,只憋出一声大呼,“你别瞎说!”
    可惜软软糯糯毫无威信。
    陆明霏将手中餐盒放到亭子里的四角石桌上,晌午之际,日色层层叠叠越过枝蔓怪石晕到她手上。
    她边将里头的小菜摆出,边思忖道,“邵远啊——我之前听我娘说起过。”
    少女们的目光挪过来,她于微风拂催中开口,“邵远幼时虽为太子伴读,但他前年似乎与太子产生分歧,如今倒不怎和太子与我哥走动,倒像是......”
    陆明霏停滞一瞬方继续道,“倒像是只忠于陛下。”
    少女寻思不明白朝堂之事,之前也就听了一耳朵,只了解了个约莫,索性又挑些自己感兴趣的情情爱爱讲了。
    “我倒是觉着,他兴许是对阿鸢一见钟情了,我看话本子里都是那么写的。”
    陆明霏又细细打量了谢知鸢几眼,对此深信不疑。
    就算日日与表妹相处,她现下时不时依旧会被她的容貌惊到,更别提那些男子了。
    “对啊,”赵真真在一旁搭腔,“我哥与邵远算相识,他说他就算去应酬,也从不踏入烟花之地,面对女子的示好,更是冷厉拒绝,像是连只母猫都近不了他的身。”
    在谢知鸢被她们说的不知所措之际,陆明霏语意陡转,“说起来,有件事可笑死我了。”
    赵真真立马好奇地探头,陆明霏戏谑道,
    “那邢玉瑶的未婚夫昨日在云孟落酒喝多了,竟当着公子哥们的面,承认自己被迫定亲,还说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姑娘。”
    其实这再正常不过,也只是些公子们喝了酒后的诨话。
    但此次说这话的徐公子,却是格外端方清隽的一人,素有古遗修竹公子的美誉,因而醉酒之言流传甚广。
    见她俩不再逮着邵远薅,谢知鸢生怕话题又转了回去,忙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顺着她的话道,“真的吗,那姑娘是谁啊?”
    陆明霏看了眼谢知鸢,笑笑而不语。
    赵真真在两人间瞄来瞄去,早已懂了,支着身子笑不可遏。
    谢知鸢觑着她俩的神色,又想到今早邢玉瑶扔自己的那颗栗子,心间不祥的预感顿生。
    *
    陆明钦近几日都于陆府处理些案件。
    停南轩内,男人着玄色勾纹长衫,端坐于桌案后的太师椅里。
    他垂首提笔,面前积压着如山的文牍。
    笔下浓墨一抹,清隽带有风骨的字显形,一提一转间透着锋芒,那杆白玉题诗毛颖在大而秀气的手中稳稳当当斜立。
    陆明钦眼下于都察院司纠劾,可因未及冠,并未上朝堂,也未对外宣称。
    都察院官员大多要外派,但他将来要承袭爵位,是以只在院中辅助大理寺与刑部提案,正事不多,琐事倒是一大堆。
    批完最后一份文牍,外头暮色将合。
    陆明钦指腹微抚了抚眉心,搁笔朝外望去。
    一旁立着的伴云忙问,“世子爷可是要用膳了?”
    陆明钦自太师椅里起身朝外走,微顺了顺衣摆,他想起今日太子来陆府时所说的,方开口道,“去陆夫人那吧。”
    停南轩离卧翠居并不远,两人才于小道中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门外立着的芳潋见到陆明钦很是讶异,疾步迎着他入内。
    “......徐公子且不提,那邵远似乎也对阿鸢有意......”屋内隐约传来陆明霏同陆夫人的谈话声,陆明钦脚步稍停。
    邵远?
    他几不可闻略蹙眉,踏入屋内。
    主座上陆夫人一袭雅青色素衣,明明衣着简单,却自有一番矜贵之气。
    那端秀如玉的脸上满是笑意,她正同陆明霏说着话,略侧眸间却望见门口的陆明钦,唇边笑意顿时微滞。
    见陆明钦行了礼,她才淡淡道,“你来作甚。”
    这话语里的淡漠连陆明霏也听出不对劲,她不动声色抽出母亲掌中的手,锁在座位上装鹌鹑。
    不知为何,母亲与哥的关系并不好,每回母亲见着他,总没有好脸色,就算是笑容也是淡淡的。
    而哥......也只唤母亲为夫人。
    至于陆明霏自己,她虽对景仰陆明钦不假,可也莫名对其心存畏惧。
    算起来,阖府似乎并无能亲近他之人。
    蓦地,她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一幕,脑中划过谢知鸢的脸。
    在陆明霏发怔之际,陆明钦早已道明来意。
    “你是说,太子有意让我当司典?”
    陆夫人攥紧手中护甲,她喉咙发紧,“是......皇后的意思吗?”
    大衍三年一度的南郊大礼将行,这日帝后需亲自前往相国寺参加祭典。
    本朝男女皆可为官,是以分两列祭拜。
    这排列的顺序格外讲究,要按官职大小,先后入队。
    未有官职的家眷不被允许前往祭拜,但有例外,典司可排与帝后之后,凡是当上典司之人,无不是皇亲国戚。
    可相比于大长公主等人,陆夫人的身份还欠了些,更何况,她与皇后间的龃龉尚未解决,往年也未被请入列。
    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夫人多虑了,”陆明钦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微掀起长睫,“大长公主今年身子不适,已先与皇后告假。”
    言下之意,陆夫人就是个凑数的。
    也不管有没有曲解他的意思,陆夫人听着他的冷言冷语,从中硬生生挖出几分讽刺。
    她气得身子发颤,看着立于几步之外的陆明钦,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满是淡漠。
    邪火在胸口几度翻涌,
    瞧,这就是她生的好儿子!
    她一把薅过桌案上的茶盏,在陆明霏的惊呼声中狠狠朝陆明钦丢去。
    天青色茶盏于空中划过,下一瞬被一只手挡了下,转变弧度落于地上,发出脆响。
    “娘!”陆明霏豁然起身,疾步到陆明钦身前,“哥,娘她......她一时气头上,绝对不是诚心的。”
    陆明霏本意是要缓和两人的矛盾,可她抬眸间却对上了陆明钦的眼,一时被吓得卡了壳。
    陆明钦眼睫微阖,压住心中的暴虐,等气息恢复平淡,他连声告辞都未回,径自旋身离去。
    侯在外头的伴云忙跟上,却在错眼间,瞧见世子爷垂于身侧的手。
    血蜿蜒着往下滴落。
    作者有话说:
    万人迷——鸢
    第8章 、哄
    每月逢五为休沐日,大学府十八日有一次大考,身为“经史文”一窍不通者,谢知鸢每逢十五就要去陆府一趟,托表哥替她押押题试。
    因今日要见着表哥,谢知鸢一大早被四喜自从被铺里捋起,说是要替她梳个飞仙髻,让世子爷看得挪不开眼。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感受四喜手指穿于发间。
    镜中少女雪肤乌发,眸似春水,朱唇一点,眉眼间的稚气也如新开花苞般动人。
    因早起还肿着眼皮的谢知鸢鼓鼓脸,镜中的明眸皓齿瞬间变成小小的白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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