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叹口气,眼里浮现极为复杂之色,“阿鸢啊,爷爷想你,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他能瞧出孙女的性子,对他人那是掏心掏窝子地好,可这般赤诚热忱,终是怕有一日会被狠狠反噬。
    谢知鸢有些懵懂地应了声,心中却觉着爷爷是瞎操心,明明她可为自己考虑了,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
    自老爷子知会过后,谢府香料的制成工艺如火如荼,谢父本就是制药高手,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得过的人,益母草也非什么罕见药材。
    谢家药坊一罐罐一盒盒地产,一批拿去仁心药馆卖,一批又送去给达官显贵打通上边的路子,
    那些贵人本不屑,可一开盒个个变了脸色,不过短短几日,谢府名声大噪,成了不少高门府邸的座上宾。
    谢夫人每日忙着应酬,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夜里,她坐在谢知鸢身边,摸着女儿软软的发丝,轻声道,
    “现下啊,好多人家都对阿鸢有意,不愁觅不得如意郎君。”
    谢知鸢垂眸乖乖应了两声,却没觉半点开心,她手不自觉又捏了捏被她放在腰侧的香囊。
    谢夫人替她拢好被子,似是想起什么般随口提及,“两日后便是你表哥的及冠礼了,可有备好礼?”
    谢知鸢嗯了一声,软声道,“备好了,表哥他大抵是喜欢的吧。”
    送的礼必是能要他欢喜的,可她这个送礼的人......
    谢知鸢忙垂睫,不想要娘亲看见她眼里的水光。
    “那便好,”谢夫人亲亲她的额尖,温声道,“娘亲什么都不求,只愿阿鸢能日日开心。”
    谢知鸢心尖一缩,
    娘亲她,竟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谢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声安心睡便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暗色中,窗牖处的开了条缝,有光线透了进来。
    女孩漂亮的眼尾处,晶莹的珠子盛满月光,缓缓坠落,最终于枕间消散不见。
    *
    谢府这般大的动静终是引起了圣上的注意,这天谢父陪同老爷子觐见陛下顺便上供,谢知鸢倒是无暇顾及此事。
    夜色近染之时,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谢夫人摸了摸女儿漂亮的坠马簪,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上了车舆。
    谢知鸢坐在车厢的左侧小榻上,歪着身子瞧着窗外,在马儿的嘚吧声中,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香囊。
    马车在如织的人流中朝陆府驶去。
    作者有话说:
    1来自旧唐书。
    2来自老子。
    突然想,邵大人要是在现代绝对会很喜欢战损妆。
    阿鸢天然撩的潜意识也受了那时位高权重的女官都会养一堆小倌儿的影响哈哈哈(她钦佩嘛)
    服饰参考唐代——“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第51章 、醉意
    小巧精致的马车过了闹市,又在城东的巷道里七拐八拐,在陆府门前停下。
    若说是门前也不妥当,因着各家的马车挤挤挨挨占了半条街,
    谢知鸢下马车时,才有了种近几日谢府改换门楣的实感。
    她被谢夫人一路拉着,头一回见着往日高不可攀的贵妇们能对她们有这般好脸色。
    暮色已深,游廊处却仍有京中权贵穿着锦衣华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自前朝大儒抨击礼法以来,“导德齐礼”衰弱之势愈发明显,到大衍已废除女子缠足、不得改嫁、行跪拜礼等典制,
    可再不重礼教,盛京众人却也不敢将陆世子的及冠礼怠慢了去。
    陆府势力如日中天,前些日子太子被罚,圣上隔日又擢陆世子监核中书诏令,今晨又有不出世的大儒旬山先生亲自为其加冠祝词,摆明了陆府盛宠不衰,因而今日设宴,京中权贵近乎来了个全。
    女眷们被安排在府中浮山居入席,位于席面最上首主座的是老夫人,身边还立着个袅袅婷婷的姑娘。
    面容端秀,笑意盈盈,顾盼神飞,目光流转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
    “那是陆府的哪位小姐?”
    有些夫人觉着面生,特此一问。
    “她啊——”答话的夫人以袖挡嘴,“听说是陆夫人为陆世子钦点的未婚妻,陵川安家的三小姐。”
    “陆夫人?”问话的夫人手中团扇顿在原地,轻声道,“说来陆夫人不理庶务多年,我都快忘了当年惊才绝艳的姚小姐了。”
    陆夫人年轻时的风头比如今的承安郡主还盛,当时京中贵女未有能与之相抗者。
    若不是一朝觅得良人,恐怕如今正于宫里当那位高权重的大人了。
    只是,现下看来,这良人.....
    谢知鸢陪着她娘入座时,夫人们的话茬儿早已拐了回来,“这安三姑娘模样倒是俊俏,再寻思着家世——和陆世子倒也相配。”
    她垂了垂眼,薄薄的纱罗广袖滑落,掩住秀手间的香囊。
    宴席过了一半,不少小姐们闲不住,呼朋唤友拐道去游廊外的雁山亭引觞作诗,
    陆明霏也从隔壁宴席跑来唤谢知鸢一同去玩耍,谢知鸢不愿凑那个热闹,只待在娘亲身边。
    谢夫人今晚忙着回酒,因着和善的性子与香料的缘故,不少贵妇与她搭话。
    没聊两句,目光便落在一边的少女身上,
    “哎呦,这便是谢小姐了吧,生的可真标志。”
    谢知鸢今日挑了件成衣阁新来的衫襦,半透的纱罗披在外头,下襦被提到胸前,娇小玲珑的个子,可锁骨下拢起圆润的玉雪。
    微晃的烛光下,娇憨诱人。
    不远处的柳夫人挥了挥身上的罗衫,目露精明,不遮不掩在谢知鸢的身段上细细瞧了几眼,眼里浮现几缕满意。
    她那嫡次子,放着她替他备好的通房美妾不要,日日跑去外头的秦楼楚馆,说是那些婢女过于文弱,瞧着便倒胃口。
    她照着他的说法又安排了几个丰腴美人,那不成器的儿子再挑刺,说是太胖了些,瞧着便倒胃口。
    为他挑的未婚妻是一个也不喜欢,嘴里不是倒胃口就是倒胃口,愁的柳夫人看遍了全京城的小姐,最终看中了谢知鸢。
    谢家虽是个商户,但家产颇丰,且今日得圣上看重,倒也勉强配得他们柳家。
    谢知鸢在众夫人扫视的目光下,乖巧地笑着,尤其是那柳夫人的视线,几近似要将她身上衣物扒出来,完完全全看一遭。
    她不知自己笑了多久,只在心中暗自后悔未偷溜出去,就在脸都快僵住之际,身后耳边蓦地响起四喜的声音,
    “小姐,你猜猜我方才去如厕瞧见了什么?”
    “怎么,”谢知鸢松了口气,她回头小小声,“你又不是没来过陆府,倒也不必为其溷轩之宽阔大惊小怪了吧。”
    四喜有些无语,她凑近了点,吐出的声音轻得几近散成气,“您不是想送陆世子香囊正愁没机会吗?我方才瞧见陆世子坐在卢梦亭里醒酒呢。”
    不论是何物,与酒沾了边,都是要带上些迷蒙的色彩,叫人心甘情愿思及那片雾、那份炙热。
    倏忽间,那日在酒楼中的画面在谢知鸢脑中起起伏伏,
    高挺的男人将她抵在榻上,微凸的肩峰,有力的臂膀,炙热的吐息,
    平日里清浅的薄唇不停舔/弄她的耳朵尖儿,力道又凶又猛,
    又湿又热。
    思绪因着额前汗珠的滚落而中断,
    女孩手里的香囊因长久的□□,竹子原先粗硬的针线逐渐软化,而她的手也沾满了那股子清香。
    是她独制的安神香。
    沁人心脾,
    在如今却绝不能安抚她躁动的灵台。
    谢知鸢咬了咬软湿的唇,终是凑到娘亲的耳边,说了句想要离席,
    同其他贵妇唠扯的谢夫人给她掂了掂快落到肩部的纱罗,什么也没问,只轻声说了句好生玩耍。
    又将她垂落额前的软发别至耳后,才放心让她离去。
    *
    谢知鸢跟在四喜后头,不远处卢梦亭的檐顶掩映在重重绿叶中,风拂过时,沙沙声作响。
    雕花围栏上,高挺男子深色广袖斜落,沾上几抹辞柯的落叶。
    四喜在这却步,没等谢知鸢拉她,独自一人跑得没了影儿。
    谢知鸢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那道身影行去。
    绣鞋落在地上时,几近无声。
    离得近了,谢知鸢才看清楚了些。
    男人原本垂落的墨发皆被扣在玄色浮雕束发冠里,宽阔的背斜斜靠着石栏,
    似是醉狠了,修长骨感的手轻碾上微蹙的眉心。
    风灯的光影被他半张脸拦着,自高挺的鼻骨落下大片阴影,甚至延伸至微露的领口处。
    谢知鸢静静瞧了半晌,才把自己被风拂乱的发丝捋好,手指方拎起下襦,自卢梦亭另一边忽地上来一个少女。
    秀美的小脸酡红,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半靠着的男人,半点未瞧见立在亭外的谢知鸢。
    走动时,微扬的裙摆宛若落花飘至水面时漾开的漪涟。
    谢知鸢抬起的脚瞬间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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