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瀛并未作答,反而示意她低下头,
    谢知鸢照做,他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温声道,“左右无事,来接你回家。”
    谢知鸢欢快地应了一声,她转身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孟瀛从她手里拎过小布包。
    老爷子抽空眯眼扫到了他俩这幅模样,随意朝行礼的二人摆了摆手,示意药童送他们出去。
    到了门口,谢知鸢才要上马车,却被孟公子拦住,她茫然地朝他望去,却见他伸手,青竹衣摆在面前拂过,
    他替她理了理垂落至额前的软发,这样略显亲密的动作也成了驾轻就熟的征兆。
    *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只带着伤疤的手挑起沉重的车帘,雪白的滚边滑落至微凸的腕骨,在瞬间绷紧青筋。
    男人孱弱眉眼下,一双墨黑的眸遥遥望向医馆前的画面。
    女孩泛着红晕的乖乖仰起的小脸,被男人轻轻捧起,像只糯米团子,被人一掐便软软露了红嫩的内里。
    还有那人望向女孩的目光。
    他自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陆明钦收回目光,眼皮轻阖,长睫抖动,良久,唇齿间挤出声低低的“啧”,
    碍眼。
    他屈指敲了敲车壁,身后有道身影悄无声息显露。
    他调转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在上面又细细地扫了一遍,末了语调暗沉,
    “明日便行动。”
    立在他旁边的黑影俯身行礼,不一会一晃便消失在车厢内。
    *
    自那日梦见表哥遇难之后,谢知鸢的那些个梦消了个一干二净,是以日日酣睡到天明。
    只可惜——醒来后还要面对做不完的课业。
    “课业好难呀!”
    谢知鸢趴在桌案上感慨着,她和许许多多差生一样,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最坏的情况不外乎今日子夜爬起来赶课业。
    她将书册偷偷塞到了小布包里,想着到时见着了孟公子,挑几道最棘手的,再做出讨教的姿态问问他。
    等到了暮色渐合时,谢知鸢便同四喜一道上了车舆。
    马车骨碌骨碌开到云梦落门前,现下时辰尚早,人并不多,是以谢知鸢下马车时,还有空地落脚。
    酒楼的小厮将主仆二人带至已定好的雅间,他在俯身的间隙里偷偷打量着那位着粉色衣裙的姑娘,见她手指在木牌子上轻移,根根纤细白嫩,指甲壳带着淡淡的粉。
    她略拢了拢秀致的眉,如春雨落壶的声音泄出,“麻烦来一壶碧螺春和竹烧酒。”
    说完,她还仰头望了他一眼,耳边的小桃子玉坠在烛逛下微摇曳出漂亮的光泽。
    小二忙脸红着退下去准备了。
    “小姐,你怎的点了酒?”四喜接过摆上桌的水壶,给谢知鸢斟了杯白茶。
    谢知鸢接过茶盏后抿了一口,杯沿留下微浅的口脂印痕,她润完喉才道,
    “先前孟公子说过,他喜欢喝这个,我便替他点了一壶。”
    四喜心下隐忧,可也没说什么。
    二人静坐着等,可眼见过了约好的时辰,还是不见孟公子的身影。
    在小厮上来暖第二次酒时,谢知鸢有些坐不住,她侧身从布包里掏出带来的纸,吩咐四喜将酒和茶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又把笔和砚台一一摆好,这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真别说,在谢府时毫无思绪的脑子来了酒楼反倒是文思泉涌,或许这便是差生独有的特技,谢知鸢一下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
    课业写得顺当,她一时之间也没顾着心焦孟公子还未来的情况,或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准。
    四喜目瞪口呆立在一旁见小姐手腕不停抬起落下,只是过了半个时辰,孟公子还未来,小姐的纸倒是用完了。
    于云梦落而言,不少文人墨客喜在这些勾栏瓦肆里饮酒题诗,纸张倒是常备好的,只是需得和掌柜的通报一声。
    四喜又替小姐倒了杯酒,这才旋身下去取酒。
    孟公子定的雅间在最高层,除却寻欢作乐外,亦有众多权贵前来洽谈事宜,是以隔音极佳,自室内听不到外头的半点动静。
    自四喜离去后,雅间里霎时被寂静吞噬,静得谢知鸢心里发慌。
    她垂眸又改了纸上语句不顺的几处,搁下笔时,估算了下时辰,眼见着四喜还不来,孟公子也未到,这下子坐不住了。
    四层的过道里也如雅间内一般寂静,她探了探脑袋,打算去底层瞧瞧动静。
    谢知鸢今日穿了件粉色金丝绣花襦裙,行路时好似有朵朵盛开于裙摆,一路上达官显贵从身边经过,她皆低头避让。
    好不容易到了闹腾的一楼,可问了掌柜的,才知今日纸用完了,小厮正带着四喜去库房取。
    这消息一出,她的心落到实处,就又从带她的小厮那点了些甜品,嘱咐他待会端来后独自一人上了楼。
    可才行至过道处,她便犯了难。
    四楼一条过道贯通南北,东西皆是一样的雅间,以天干地支与序数区分,
    谢知鸢先前一心挂落在课业上,来时报了孟公子的名讳便有小厮径自带她上来,是以并未注意到自个儿的雅间到底是哪个号。
    她在原地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提步按着脑中迷迷糊糊的记忆来到一间房前。
    甲拾陆。
    谢知鸢咬咬唇,她试探地推了推,房门并未落锁且屋内并无他人叫喊,她松了口气,噔噔噔过了靠门的过道,
    可才行至视野开阔处,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屋内是空无一人,可桌案上只摆了几壶酒,并无她的布袋与课业等物。
    怎的有人定了雅间还开着门不在里头的!
    谢知鸢提裙便要出去,下一瞬杂闹混杂着推门声响起,其中一道像是急不可耐,才阖上门便大喇喇出声,
    “众大人来此为的不就是商议如何干掉二皇子吗,有何好吵的?”
    谢知鸢霎时间愣住,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怎么这么倒霉,居然听到了这句,现下出去怕是丢了性命都算轻的。
    她趁着几人在过道那争吵,忙小步钻到一旁的衣柜里。
    衣柜不算狭窄,可要塞下她这么一只,也勉勉强强才够,谢知鸢控制好自己的呼吸,不断提醒自己,
    没事的,待会等他们走了便好,
    不会被发现的。
    可心跳却与所有想法背道而驰,兀自跳得欢快。
    桌案前,几人将将围成一圈,各自带的侍卫冷冷立在身后,方才那位嚷嚷的先开了口,
    “诸位来此,我也不多说其他的,只是需得让我见着你们的诚意。”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脸上的皱纹都透着犀利,哪还有半分方才大喇喇的粗犷模样。
    “方大人倒是着急,”太子旋着酒盏,侧眸时瞥了坐在不远处的某个男人一眼,
    可他好似并未察觉,只敛眉握杯,似乎注意着某种动静。
    宋誉启无奈收回目光,轻笑道,“大人看了此,便知我们是何意。”
    他身后的侍卫俯身递上一封信件。
    几人打着官腔,防着某些耳目,并未将紧要之事说出口。
    五军提督才接过那封信便顿了顿,
    “等等,”他沉声道,“屋内有人。”
    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官员们霎时一静,屋内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感触吞噬。
    怎么办,被发现了。
    柜子里,谢知鸢吓得屏住呼吸,方才她越听越觉着是要出问题,如若现在被逮住,怕是谢府都逃不掉——
    惊慌失措之下,她已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发凉,那是她的泪。
    原本的时刻的流逝也好似被拉长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知鸢已心生绝望,才有道低沉舒缓的声音响起,
    “让我去瞧瞧。”
    居然是表哥。
    谢知鸢捂住嘴,些许期盼混着堪不破的复杂情绪不断在翻涌。
    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要她觉着表哥不会杀她,可理智却叛逆得很,一下下刺激着她衰败不堪的灵台。
    他会杀了她的。
    男人皂靴落在地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轻且稳健,可一步一步都好似把木锤狠狠的落在她的心上。
    她狠狠地咬住唇,
    在柜门打开的那一刻,谢知鸢下意识庆幸来探查的人是表哥,她还存有些许期盼,不然只怕现下便已惊呼出声。
    可就算是表哥,她也依旧怕的要死,那些暗黑污浊的思绪瞬间吞没她,
    她用掌心死死地捂住嘴,大眼里不断喷涌出泪水,一下子将手背完全打湿。
    陆明钦眉眼未带任何惊讶,目光慢条斯理地自女孩的发旋落至她惊惧的眼里,
    如有实质性的,像只见不着的滚烫大掌,缓缓研磨过女孩嫩滑的肌肤。
    带着压迫与暗沉。
    坦然又肆意。
    直瞧得女孩受不住地轻颤与破碎,他才在她无助至极的目光下缓缓开口,“没有人。”
    语调清冷沉缓,在瞬间破开极静的气氛。
    他这般说着,可那晦暗的眼神却依旧停留在谢知鸢身上。
    闻言,五军提督哈了一声,他并未纠结此事,举起酒盏斯哈了一口,末了轻笑道,
    “陆世子说没有人,那便是没有人吧。”

章节目录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汪汪碎大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汪汪碎大冰并收藏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