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给她送礼的,想必是经由她的提点,小世子身子无大碍,特意因此谢恩的吧。
    若是往日,她必得兴高采烈地收下,可现如今——
    多日的修习已磨平女孩的棱角,谢知鸢自诩为大人,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跳脱,是以微微笑着道谢。
    长平侯今岁不过而立之年,他相貌清隽、气度沉稳,声音也很是好听,
    “谢夫人、谢小姐无需多礼,今日喻某来是想请聘姑娘为本府的医师。”
    此话一出,谢知鸢的眼睛霎时亮了,可谢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长平侯有所不知,小女于几日前与陆府定下亲事,如今正是待嫁之身,不好再出府——”
    她语意一转,“况且阿鸢她学艺不精,若是叨扰了小世子,那就是谢府的罪过了。”
    长平侯却一派镇定,想必早对谢府“攀上”陆府这等震撼到大街小巷的传闻有所耳闻,他指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稳声道,“谢夫人有所不知,承蒙太皇太后的恩赐,喻某府上的医师全出于宫中,对小儿身上的毒袖手无策,”
    “这便罢了,可此毒需配以针灸,民间倒是好找,可小儿——”
    长平侯眸色微沉,“自他娘离世,他便不喜人靠近,如今又遭歹人残害,更是怕生,那些大夫都无法近身,更遑论医治。”
    谢夫人听到此处,脸上的笑已消了个一干二净,那边长平侯已落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喻某恳请谢小姐能救小儿一命,事后长平侯府必有重谢。”
    救?谢夫人压下冷笑的念头,
    他们家的孩子,又关她们家什么事,没见过那么娇气的,这里碰不得那里碰不得,打晕了便是,若是以势压人,他们长平侯府有太皇太后,那他们谢府也有镇国公府啊。
    她顺了顺气,余光却瞧见自家女儿狗眼里放的光,呦呵,
    那胸口好不容易止住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她静静看过去,“阿鸢,长平侯既如此说了,但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娘不拦你,你觉着呢?”
    哪有人说不拦眼里却冒着将要杀人的凶光的呀!
    谢知鸢心尖一抖,她委屈地垂下黯淡不少的狗狗眼,颤巍巍道,“长平侯您见谅,我如今待嫁闺中,不大好出头露面。”
    闻言,喻初元眸光一滞,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婉婉在与他定亲后,??还成天拖着他这跑那逛,甚至自己捣鼓出了个小铺子,就算成亲后也为之操劳。
    纵使多年过去,婉婉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可她当时眼里的光于记忆中却依旧鲜活。
    但到底是别府的事,人家不愿意,他又怎能勉强。
    喻初元收拢思绪,他起身行了个晚辈礼,“是喻某叨扰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谢夫人眼里才回了笑,长平侯倒是很知礼数,只可惜了,
    她回他,“哪里的话,实在是小女走不开身,不若也想去见识下世面。”
    两人又聊了几句,长平侯倒也不久留,吩咐小厮抬了礼回来,便告辞而去。
    人走了,谢知鸢再也忍不住,她扁着嘴,眉眼耷拉,未同谢夫人商量便直直回了房。
    谢夫人一时不慎,倒是没拦她,让她一人畅通无阻地回了风行居。
    “小姐——”四喜才往檐角挂了新的陨铃,转眼便瞧见小姐憋着泪,手攥着衣摆一头钻进了屋里,连她的唤声都没带理的。
    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啜泣声,虽然轻,但四喜耳朵好使,她拧着眉偏头听了会,还是把手头的铃铛安安稳稳给换好了。
    小姐每回哭也哭不了多久的,届时哄哄就好了嘛。
    四喜不会安慰人,宽解自己倒是有一套,她安心地从木梯子上下来,心里头已然惦念起待会去陆府能吃着的午膳。
    屋内,谢知鸢将圆鼓鼓的脸蛋埋进了松松软软的被子里,
    她哭得很伤心,眼里的泪接连不断地掉,
    她只是,她只是还未准备好,
    其实先前早已预料到,她没想着要违背娘的意愿,前些日子更是乖乖听话,想着这辈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亲人的宠爱,早已了无遗憾,
    她也不是真想去长平侯那,只是——
    谢知鸢想起爹年前于市集上买的翠鸟,小小一只,在金丝铸就的笼中叫得很是欢快。
    她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既想要舒适的笼子,又要那道口子是开着的,
    从不会关上,每日都等她归家。
    ......
    谢知鸢没哭多久便收拾好了自个儿的心思,除了眼眶有些微红,倒是瞧不出其他更多伤心的意味,
    车厢里,谢夫人将女儿揽进自己的怀里,叹着气摸她柔软的脑袋,“娘亲曾与你谈过的,若是进了陆府那样的门楣,一言一行需得小心谨慎,因为全盛京的人都盯着你。”
    谢知鸢抿了抿唇,她蹭了蹭谢夫人肚子,哑着嗓子道,“娘,我知晓的。”
    她丢不丢脸的倒无所谓,她怕的是给表哥丢人......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百度
    有木有看表哥这本然后也看隔壁被封的瑶瑶的宝子呀~
    现在俺又给修了一遍,等编编放假回来俺再问她一遍,后续有消息都会放在wb哒~
    希望能早日解封【双手合十】
    第109章 、提点
    祭秋节后,天是一日比一日的凉,宫行道内来往官员步伐匆匆,披风斗篷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明钦才从东宫门口出来,就看见黄茂顶着狂风。
    他抱着快被吹风的头发,眯着眼在殿门口等他,一看就是才从官署出来的。
    陆明钦提步,身边伴云已替他理好了兜帽,玄色金边披风微扬中,男人挺括的肩膀半掩,清俊的面容隐在宽大的兜帽中。
    黑的黑,白的白,越发显得面如冠玉。
    黄茂连忙上前,手底下人方有了消息,他没等陆世子去诏狱便赶了过来,只盼望他能看在自己如此热切的份上怜惜一二,不要再骂的那么狠了。
    陆明钦并未停步,身量又高,黄茂小跑着跟了上去,张口便是满嘴的风,“陆世子,下官已将手底下人算的都带来了,您看要我给您报数吗?”
    今日风大,黄茂眼都被刮得睁不开,更别提说话了,嘴里的音一冒出,都要被吹得一干二净。
    可他却在瞬间捕捉到了身前男人的“嗯”,
    黄茂再不管其他,忙提着气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字不漏上报,
    “那李深则于各处都有涉猎,他答应了城北的江舟作坊将绸布的税率低了两个点,原先是三十税一,如今是廿八税一,
    “那作坊的掌事同他夫人的娘家有干系,这李大人真是情深不寿,别说年近不惑之年,夫人肚子未有个动静,他未纳妾,这老丈人家中有难,也提着官帽子赶着砍头的风险提携......”
    黄茂是个话多的,他原先在鸿胪寺任职,统领外交事宜,那儿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他过得还算快活,近年虽因无战事显得有些冷清,但与下属同僚唠嗑也能过活,
    没曾想哪里踩着了狗屎运竟让太子拔擢他为刑部侍郎,刑部这地界可不好混,人人都板正着一张脸,寡言少语不说,那眼里都带着凶光,好似不如此便不能将犯人吓得就犯。
    犯人没吓着,倒是将黄茂给吓着了,被下属吓着这等事,该有多丢脸,他强撑起硬学来的木头脸,一回府就委屈得找夫人贴贴。
    可他夫人早因他早出晚归的习性不满,年轻时还好,现如今年岁见涨,黄茂越发圆润,夫人便不大想要他,对他非打即骂,
    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与他的那两房小妾一同玩耍去了。
    黄茂懂,他比不得小妾年轻貌美。
    一肚子话憋在胸口处闷闷的,这一张嘴就停不下来,
    他还怕陆世子听不清,刻意又靠近了些。
    原本阔步向前的男人顿步,他侧眸道,
    “黄茂,若是不会走路,这双腿想来也无大用,嘴皮子倒挺利索的,只是你该弄明白,现下不是无所事事的谈天说地。”
    明明风很大很萧索,陆世子的语调也淡得宛如冬日里的一片飞雪,黄茂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被吓到了。
    被陆世子夸赞利索的嘴皮子哆嗦了两下,总算将李深则降税的铺子抖落得一干二净,待踏入诏狱的那一刻,他正巧说完最后一家。
    “翠玉阁?”陆明钦微仰下颌让伴云将肩上的披风取下,又松了松有些发紧的衣袖,尽管是疑问的语气,低垂的眉目却一片淡然。
    黄茂哈着气,外头的狂风在诏狱中霎时消弭,他才生出“诏狱很温暖”这等念头,又被不远处传来的凄厉尖叫吓得一个发抖,
    陆世子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遭,他慢半拍应道,“是翠玉阁。”
    陆明钦抚了抚眉心,他着实看不出来眼前之人有何长处,让太子出口托他提携一二,不然此案又怎会拖到现在?
    “翠玉阁虽干得是那等子勾当,但里头的妓子比其他家要文雅一些,”黄茂翻了翻手中的簿子,“好像——赚得也比其他家的多。”
    盛京秦楼楚馆汇聚在绝芳街,其中以翠玉阁、翠芳楼、照花院、清许馆最为出名,前三个大多是男子去,最后一个大多是女子去,
    柳陌花街里,虽各家都算是经营皮肉生意,可其间却又有各种规矩,
    青楼之中又“清倌人”和“红倌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歌姬舞姬乐姬诸如此类,因颇有才情,能勾得文人士子、达官显贵为她们一掷千金;
    红倌人卖艺又卖身,通常是年岁见涨的清倌人,此类侍奉的也是达官贵人。
    除此之外,若是连清倌人也算不得,那便是最低的一等,只能卖身来维持自己的生计,侍奉的是寻常的百姓,赚得也少。
    而翠玉阁则专收那些被判的罪臣之后,往日高高在上的贵女沦落风尘,多的是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除此之外,她们清倌人多,红倌人少,比别家赚得多倒也可理解。
    “李深则去为秦楼楚馆行方便,”陆明钦不紧不慢踱步到了扣押李深则的那一间狱房,看向躺在屋里奄奄一息的男人,淡声道,“他是认识那的谁?”
    黄茂正要开口笑还能认识谁必然是妓子呗,可又想起先前他才夸过对方情深不寿,这一下只好讷讷道,
    “许是翠玉阁里的管事求到他跟前......”
    陆明钦扫他一眼,“黄茂,你记住,朝中最忌用‘许’这么些个字眼。”
    黄茂闭嘴,他又张开,“下官这就去查。”
    陆明钦在提点下官时,谢知鸢正端坐在明德堂的下首,听娘亲同陆老夫人说些体己话。
    往日常见的那些女眷皆来了个全,大房的三姐妹并几个姨娘,二房的程夫人与小姐,大少爷才娶的新妇,似乎是姓崔,抱着胖胖的庶长子坐在老夫人左手位。
    这一屋子的女人,好在明德堂还算宽敞,竟也能坐的开。
    谢知鸢眼观鼻鼻观心,在各色的目光下敛着眉眼,任人打量。
    她今日穿了件素白镶蓝碎花袄裙,耳铛正是相称的碧色,头上的玉簪稳稳当当,倒是显得气度稳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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