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境况,凑热闹的百姓们皆唏嘘不已,谁能想昨日浮靡华奢的销金窟竟在短短一日败落至此呢?怕就算此次无事,来这的人都得好好掂量一番,生意也该大打折扣了罢。
    在一众人的议论中,谢知鸢倒是瞧见不少妓子面上按着帕子在哭,实则嘴角都快咧到脖子根了。
    但转念一想,倒也不算奇怪,青楼楚馆的倌人有三,其一是获罪大臣家里的女眷,又称官妓,“一人犯罪,祸及全族1”并不是闹着玩的,
    本朝虽于此处多有宽宥,小罪可免,但大罪难逃,近年朝中又动荡不安,是以才来的官妓都数不胜数。
    其二是被家中亲人或是人伢子卖入楼中的,其三则是走投无路来青楼讨生计的,
    这些女子原是赚够了钱,却因身契在张妈妈手中而不得解脱,如今翠玉阁倒了,她们只需交够赎身的银两,便能出走做其他行当。
    谢知鸢瞧了表哥的热闹,眼见着他似是要转身了,她忙心虚地侧了身子,顺着其他散去的人流往外走去。
    走到半道,她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没必要躲着他呀,这么些人跟着瞧热闹了,难不成只不许她一个吗?
    可若现下再折回去,凭白显得她方才的举措心虚,更何况——
    谢知鸢想起那日他亲自己时的力度,那点子胆量又荡然无存了,
    四喜说得真没错,她就是个大怂包,别人戳她一下,她才乐得回一下,若是想要她主动去,那是万万不可的。
    谢知鸢想着,步子只略停了一下就继续朝前走。
    陆明钦正同身边的黄茂交代接下去的事情,对方点头如捣蒜。
    几日下来,这位爵位煊赫但官职不高的陆大人在黄茂眼中好似镀了一层光,简直是天神降世,居然能循着李深则替翠玉阁作的假账顺藤摸瓜找出上清教勾结的据点,楼中的妓子们多年来不知探取了多少朝中的情报。
    黄茂啧啧摇了摇脑袋,这些没定力的男人就是不行,俗话说的好,骷髅红粉多妖2,但到底还是那些男子管不住下半身。
    想必此事一了,朝中又该清洗一批嘴不严实的官员喽。
    翠玉阁前飘着的风都带着脂粉气,黄茂生怕自个儿身上沾到,他家夫人现如今都看他不顺眼,
    若是带了这些气息回去,他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而他的两个妾室只会挂念夫人的手疼不疼。
    根本没有人在意自个儿,这样看来,到底还是陆世子对他好。
    黄茂想着想着,心间感动,他从怀里取出个帕子想扇扇风,抬头却见陆世子远远望着街的另一角,不禁跟着望了过去,
    “世子爷,您是在瞧什么?”
    可任他如何瞪大双眼,也只能看见些平民百姓的背影。
    陆明钦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留下句“按我方才同你讲的善后”便迈步朝那边行去,
    此时街上还有些百姓未散,见到陆明钦纷纷退让,方才一众官爷中独这位立在最前头,身材高大,一身官威贵气令人难以瞻颜,一瞧就是最厉害的,只是——
    有些少女偷偷瞧了他两眼,脸上浮起羞涩的神情,倒是未想到这位官爷容貌如此出众。
    黄茂捏着帕子,眼睁睁地看着气度不凡的陆世子不紧不慢迈着步子,可因着腿长,没几下便到了一个粉裳少女的身后,伸手直接拎住了她的后衣领
    那女孩子似是吓了一跳,侧身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眼眸也水润润的,看见来人后白嫩的脸颊轻轻鼓起,像只糯米团子,她扁着嘴嘟囔着什么,
    陆世子则是垂眸轻笑着哄了她几句。
    笑着,
    哄。
    黄茂汗颜,这些平日里全然不可能安在陆世子头上的词汇此刻竟如此贴切。
    想必那位就是盛京盛传的谢小姐了吧,前些日子他听见板着一张脸的同僚谈及陆世子有多喜爱她,黄茂当时还不信,
    对此,同僚只是木着一张脸静静看了他几瞬,看得他头皮发麻了才淡淡道,
    “你不信就不信吧黄大人。”
    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己见识短浅、孤陋寡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
    谢知鸢是顺着人流走,是以脚程慢了些,她心思全落在了手中的点心上,她一手夹着几个油纸袋子,另一只手里是糕点,
    小嘴才啃了两口,一阵力道忽地袭上后领子,谢知鸢慌乱下连手里的纸袋子都没抓住,
    几个可怜的袋子眼见着要直直落地,半道却被一只大掌拦截,
    “今日怎的在此?”陆明钦手指轻轻巧巧拎着她的袋子,另一只手拨了拨她发上的绑带,
    “表哥......”谢知鸢侧眸望向他,眼里带着自然漫上的水雾,嘟囔道,“方才吓死我了。”
    男人伸手替她抹净嘴角的杂屑,眼里带了笑,“这般害怕,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真是欺负人,怎么这样说她......
    女孩唔地反驳了一声,抿了抿唇珠,吸去上面的碎屑,才皱着鼻头道,“我哪有——”
    “那阿鸢见着我躲什么?”
    陆明钦顺势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他面容也跟着压低,清俊的眉眼背着光落了大片阴影,近到眼皮上的褶痕都瞧得一清二楚。
    谢知鸢有些心虚,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末了小小声的,绞尽脑汁说一些浑话,“是太在意表哥了,所以,所以,所以看见表哥就会紧张——”
    “贫嘴。”陆明钦挑了挑眉尖,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松手直起身,再望来时眼眸依旧黑如墨锭。
    男人身上的气息也跟着远离,斜斜射来的日落光辉才重新回到谢知鸢身上,给女孩的墨发渡上一层暖色。
    那边翠玉阁的响动还在持续,毕竟楼高高屹立多年,就算一朝败落,那些积蓄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点得完的。
    “怎么不是锦衣卫来查?”谢知鸢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兵,有些疑惑地问,
    往日百姓们瞧热闹时,差不多都能眼熟邵大人抓人了,可今日却是表哥领命来——
    陆明钦眼里的笑意散了下去,他摸着女孩额前的软发,语调淡淡,
    “因为——此事与邵大人有些关系。”
    作者有话说:
    ——12皆源于网络
    第116章 、醋意
    “因为——此事便是与邵大人有关。”
    上清教在先皇即位时是大衍第一大教,也是当今圣上即位的最大阻碍,
    其中多位大儒坚守保皇一脉,将还是远房不入流小世子的圣上痛骂了一顿,
    圣上记仇又想推行集权,即位后便大刀阔斧进行整顿,从内部挑起上清教的争端,引导其生事,又借机将其批为异党,并且派兵抓捕逃散的同伙,如今也只有几处如萤火之辉苟延残喘。
    先前异性王还活着时,为了寻回先皇血脉,一直在暗中拉拢能人,在江湖中建了处势力,多年来盘根错节,还与上清教有了联系。
    如今他死了,与上清教接头的人便成了邵远。
    谢知鸢不懂这些,在她眼里,朝中大臣们的尊卑秩序都是错乱的,可陆明钦却还是掰开了给她讲了一遭。
    她听得懵懵懂懂,好像有些眉目,可深入一想,却又因着其中抽丝剥茧般的繁复绊倒脚跟。
    表哥同自己讲这些做什么呢?
    傍晚的微光逐渐蔓延至街头的每一处角落,绝芳街是盛京最繁盛的一条街,街边行人没有因着夜历的到来减少,反而还更多了一些。
    一些商贩拎着自家的幔布桌椅等物件在街边摆上,总有好些人百日里去别处打长工,晚上又做些小生意讨生计。
    没有理四处好奇张望来的视线,男人步伐未停,她便跟着他一路行至一处装潢讲究的铺子前。
    谢知鸢目光在恢宏的牌匾上轻扫而过,脚步因犹疑而顿两瞬,陆明钦却已拎着袋子拾阶而上,意识到表妹未跟过来,他停步顿足,又侧身望来。
    在他现下还着官服,挺括的身形在微光中渡了层矜贵的轮廓,男人清隽的眉目在万丈霞光中显得相对分明,俯身时眼眸微深,
    “我们来金羽衣坊做什么?”因着高低错落,少女仰脸望来时,檐角的蟾灯恰好落在她乌黑的眼眸里,添上几层光亮,
    “表哥是要定衣服吗?”
    陆明钦垂了眼看着她,墨黑的眸沉寂一片,“先前我派人绘了些样式送来此处,今日恰好路过,不如在此先量了尺寸,省得之后再费时间。”
    重要的是,让她来看看那些花样自己满不满意。
    但他未说出口,怕自家的胆小鬼太害羞,现在一提关于成亲的话头,她便会蜷着尾巴缩回蠢蠢欲动的小爪子,重新窝到洞里,怎么诱哄都哄不出来。
    谢知鸢听懂了,这是要来量尺寸,以便绣娘们制作婚服。
    即便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捱得她脸颊烫,她揪住裙子轻轻地哦了一声,垂首跟在表哥的后头进了衣坊。
    此处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羽衣坊上下四层打空,每层过道都有人探出头来,底下散落的行人来来往往,俱是身份贵重之人。
    按理来说,制衣这等小事派些下人来就可完成,没必要主子自己屈尊降贵走一遭,
    但盛京不少贵女们就喜欢自己亲眼来瞧瞧这里的样式,方可挑选满意的让人制作。
    是以注意到陆明钦同谢知鸢进来时,好些人顿了顿,明里暗里将目光投了过去,
    陆明钦因为身份的缘故,代表了镇国公府的脸面,参与过盛京大大小小的宴会,有头有脸的人家莫有不认识他的,
    而谢知鸢却恰恰相反,她平日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到了大学府也只跟着陆明霏来往,
    即便她已于几日前与陆家定亲,但正观望的贵女们都还没饥渴到立即开宴宴请她的地步,因此这里头的小姐们十之八九都没见过她。
    盛京不仅百姓爱凑热闹,权贵也如此,甚至因为平日里太闲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不是陆世子吗?”
    “他身边那姑娘好面生,有人认识的吗?是谢府的小姐吗?”
    几个姑娘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说着闲话,问话的那个拿团扇掩了面,遮遮掩掩不敢看的模样,一双妙目却盯着场中的两人瞧,
    “我瞧着就是她,”恰好同谢知鸢游湖过的少女眯着眼看了两瞬,“我当时还觉着这个姑娘好生漂亮,未曾想再见面时已快要当世子夫人了。”
    大家都羡慕地轻叹一声,陆世子终究是夫婿的上上之选,这个年纪的女生惯爱明里暗里地比较,比样貌、身份、地位,如今大了开始比未婚夫婿,但又哪个能比上陆世子呢?
    往二楼的过道上,着月白华裳的女子看中了放置在木台上展示的料子,她轻轻掸了掸其上的金线,听到楼下的喧闹声下意识垂眸一看,清渺出尘的眉目瞬间凝滞住,
    随行的婢女素珍见小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由得跟着望了过去,
    一楼大堂内,身形颀秀挺长的男人似是未注意到四处的动静般,他招手唤了边上的小厮,似是在询问什么,谈话间神色淡定从容,
    可他身后跟着的少女倒是有些害羞,一只手紧紧揪住男人腰间的一点布料,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来。
    素珍也是见过陆世子的,更是对自家郡主心里头的执念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见到了陆世子与他的未婚妻,心不由得稍紧了些。
    郡主与太子的大婚之日近在眼前,可上月宫里的尚衣监恰好走了火,大婚的婚服也在火中一并烧毁,尚衣监还在修葺,可钦天监测的日子却等不了人,太子便将任务派给了宫外的金羽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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