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棋绞着手指,抬头觑桑阿婆,期期艾艾模样。
    “阿婆,都怨我,是我不小心的。”
    “不说这个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们发现了错误,能够老实的和我坦白,而不是欺瞒,我心里已经很是欣慰。”
    桑阿婆摸了摸小盘小棋的脑袋,眼睛虽然有些昏花,但那心却不盲。
    她安抚了小盘小棋两句,抬头看向顾昭,视线往下,落在顾昭白皙修长的手指,叹道。
    “扎纸也算是粗活,顾小郎......”
    顾昭连忙道,“我可以的。”
    她面容认真诚恳,“累也不怕,求阿婆指点一二。”
    “成,你跟我来吧。”桑阿婆见状不再多言,她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转身回了香火铺子。
    顾昭抬脚跟了上去。
    ……
    桑阿婆的香火铺子是用了正房改制的,中间隔了墙,留了个两人宽的门,前头搁了两木架的金银元宝和线香盘香,地上摆了大花轿和宝船宅子纸扎,各个巧夺天工。
    因为地上的空间小,一些纸扎人被桑阿婆用绳子掉了起来,就这样挂在三面的墙上。
    顾昭多瞧了几眼,同情的瞥了一眼小盘小棋。
    天可怜见的,这夜里起夜,冷不丁的瞧到这些吊着的纸扎人,心里该多害怕呀!
    ......
    桑阿婆领着顾昭到后头的隔间,地上散乱着竹子、剪子、刨刀、彩纸、画笔等物。
    桑阿婆拄着杖,往旁边站了站,盯着地上的彩纸,声音沉沉的问道。
    “顾小郎可会作画?”
    顾昭摇头,“闲时涂鸦,只懂皮毛罢了。”
    桑阿婆继续,“我年轻的时候,扎纸的手艺远不及如今,是我那儿子点醒了我。”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
    桑阿婆声音平平,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显示了提起自家孩儿时心里的不平静。
    桑阿婆:“扎纸和画画是一样的。”
    “画者,形也,然而真正的好画除了形,还得有神,神是什么?是那一股精气,是画中最为神韵的存在。”
    桑阿婆朝顾昭看去,耷拉的眼皮往上撩了撩。
    “有了神韵,形反而是次要的,扎纸人也是如此。”
    顾昭若有所思,她想着昨日见到的纸扎人,开口道。
    “就像是昨日那媒人纸扎一样,艳红夸张的妆容、手中的烟斗和媒人痣是形,那么她胸襟处别的帕子,还有那夸张的大嘴……想来应该就是神了。”
    媒人巧嘴赚四方财,帕子上喜鹊的样式更是点出了她牵线姻缘,红娘的身份。
    难怪方才,那帕子也是最后才烧掉的。
    ……
    听到这话,桑阿婆微微瞪大了眼。
    她朝顾昭看去,上下打量几眼,最后喟叹道。
    “顾小郎好资质啊。”
    有这等悟性,难怪修行短短时日,便已经摸到了道的存在。
    桑阿婆叹了两句后生可畏,嘶哑着声音,继续道。
    “顾小郎,便是没有我的指点,你多琢磨几分,也能扎出不错的送亲队伍。”
    顾昭有些羞赧,“阿婆过奖了。”
    她的眼睛扫过店里的纸扎,瞧着那精致的纸扎,神情若有所思。
    画若无形,则神无处可依,有形无神称为呆板匠气,只有神形兼备才能成为大家。
    不论是画,还是纸扎,都是一样的道理。
    倘若桑阿婆的技艺更进一步,这些纸人是可以由修行之人赋灵。
    灵不是鬼,更像是扎纸人赋予的生命,由无化为有,可以说是式神一流。
    想到这,顾昭瞧着地上的那些刨刀竹篾条,神情有些跃跃欲试。
    ……
    瞧到这一幕,桑阿婆的眼神柔和了两分。
    透过顾昭,她好似瞧见当初的那个孩子,他也是这般有天资,心思柔软,善良又赤忱,尤其着迷于画艺一道。
    察觉到自己眼里涌上了泪意,桑阿婆连忙侧了侧头,待心里平静一些后,这才开口道。
    “顾小郎要是想要扎纸,你就在我这儿做吧,寻常人家见到这些东西,还是心有忌讳的,再说了,我这儿正好有现成的竹条和工具。”
    顾昭欢喜:“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阿婆。”
    ……
    顾昭开始忙活。
    桑阿婆拄着拐杖走到前头,她从木架上拿下一沓的莲花金,金纸上裱有锡箔,上头印着莲花的图案。
    桑阿婆搬了张凳子,拐杖搁在一边,随着手上动作翩跹,一张张莲花金成了莲花元宝模样。
    桑阿婆将它们搁在旁边的竹筐里。
    屋子外头,夏日的蝉儿不知疲倦的嘶鸣。
    桑阿婆眼里的余光瞥到后屋,那竹篾在顾昭手中一点点成形,他低着头,阴影落在鼻翼处,自有一种宁静。
    虽然是初学,手中的动作不慢,神情一派认真模样。
    篾条成型,白皙又修长的手拿了剪子,一点点的将四方的彩纸裁成相应的形状,贴着人形竹篾,细致的将纸人勾勒。
    先是骨架,再是皮肉,再到后头的衣裳小物......桑阿婆收回目光,继续叠自己手中的莲花金。
    她脚边的竹筐逐渐被充盈。
    桑阿婆瞧了一眼外头,艳阳明亮的落在街道上,忍不住喟叹一声。
    “今儿真是个好天气啊。”
    ......
    涯石街。
    夏日闷热,稍微动动便都是汗,张尚志搀扶着施芸娘,瞧见桑氏香火行的匾额时,微微松了口气。
    他侧头对施芸娘道。
    “好了好了,到了,我就是在这里定了咱们兰馨的送嫁队伍,别瞧这个地方偏僻了一些,但这桑阿婆绝对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施芸娘点头。
    “当家的,那咱们快过去吧。”
    ……
    一行人抬脚走到店铺门前。
    张尚志:“婶儿,桑婶儿,东西成了吧,我过来付尾金了。”
    桑阿婆有些意外,“张员外,你今儿怎么来了?”
    “咱们说好的交货日子是明日呢。”
    张尚志接过施芸娘递来的帕子,胡乱的在胖脸上抹了抹,无奈道。
    “唉,这不是我家兰馨的忌日要到了么,我前儿迷迷糊糊还梦到了小丫头在哭,我就想着啊,借着这次结亲,我再给我家闺女儿请个戏班子。”
    “到时好好的唱上三天,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明儿我就没空了,还得去靖州城请戏班子呢。”
    张尚志摊手。
    “所以啊,今儿我就先来你这儿了。”
    桑阿婆沉了声,“可我这东西还没准备妥呢!”
    “啊?”张尚志傻眼。
    他眼睛瞅过周围,轿子宝船,童男童女……唱念吹打的纸人也都有。
    “这这,这不是全了吗?差啥了?”
    桑阿婆:“差了媒人。”
    张尚志不相信,“不可能!我上次来的时候,瞧得真真的,那媒人早就已经扎好了!”
    桑阿婆耷拉着眉眼,手中的动作不停。
    “没了,早上烧掉了。”
    “烧掉了?”张尚志瞪眼,“作甚烧掉了?”
    桑阿婆叹了口气,“出了点意外,眼睛被点上了,我们扎纸人,最要不得的就是点睛,那媒人有些不吉利,我就烧了。”
    她瞧了一眼张尚志一行人,继续道。
    “再说了,咱们说好明儿拿东西的,你明儿再来吧。”
    张尚志急得不行,“不成不成,我可是答应了我家小囡了,明儿得给她去州城里请戏班子,这边过不来。”
    这闺女成亲的大事,自然得是父母亲自操持了。
    就算是纸扎人等冥器,也是要父母亲自迎回去的。
    张尚志央着桑阿婆今儿给他赶一赶,银钱不是问题。
    桑阿婆示意他看她手上。
    “喏,瞧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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