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谢树棣当场就抱住了自己,目露惊恐。
    啊?他一个男娃娃也是会有危险的吗?
    别说谢树棣愣住了,就连谢树棠自己带来的几个家丁也愣住了,往日里,他们公子只抢过小娘子,没有抢过小公子啊!
    “去啊,愣着干嘛!”
    “噢噢。”
    家丁蜂拥而上,一下就将谢树棣扣住了。
    谢树棠阴郁的看了谢树棣一眼,“给我带走!”
    “小子,我今儿非得教你这个外乡小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点本事,头不够铁的人,可千万别强出头。”
    他的声音阴鸷,犹如藏在阴暗树干中褐色的大蛇。
    “因为,那会让你英雄当不成,只会头破血流。”
    这时,谢树棣挣扎着洒了个药包,空气中有白色的粉末飘扬。
    倏忽的,众人大叫起来。
    “啊,痒痒,好痒好痒!”
    就连谢树棠也不例外,他像个猴子一样拼命的挠着。
    痒,抓心挠肺一样的痒。
    便是死了许多许多年,他仍然记得这一阵的痒意,连带着,就连这一记忆片段也格外的清晰。
    ……
    谢树棣有些无措的看着这些挠痒痒的人,皱巴着脸,颇为羞赧。
    最后,他又看了一眼谢树棠。
    谢树棠一边挠一边瞪眼,“抓住他,我要将他大卸八块!”
    听到这话,谢树棣连忙转身跑了,跑之前,他还不忘捡起自己落在地上的采药镰刀。
    他以实际行动狠狠的扇了谢树棠的脸,说明他谢树棣出头,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
    谢树棣越跑越远,身影很快就在谢树棠的视线里消失,徒留谢树棠无能又愤怒的咆哮。
    顾昭有心想跟上谢树棣,兴许就能知道,为何身为树妖的谢树棣会是地缚灵,只是这会儿她看的是谢树棠的记忆片段,能看到的自然也只是谢树棠经历的事儿。
    顾昭惋惜了下。
    接着,她加快了看那些残缺记忆片段的速度,一些骄奢淫逸,鱼肉乡里的片段一掠而过。
    顾昭瞧着金炁网中的黑影,不禁感叹。
    这谢树棠被投入畜生道,真是不冤啊。
    ......
    谢树棠,谢树棣......顾昭咀嚼这两人的名字,猜测他们必定有亲缘关系。
    果然,在一个零碎的片段里,顾昭瞧见了一处大宅子,宅子又大有气派,尤其是宗祠的地方。
    只见宗祠的太师椅上,一位苍青色绸袍,留着犄角八字胡的中年人扶起了谢树棣,旁边站的是一脸怒目之相的谢树棠。
    中年人叹道:“这么多年了,树棣都这般大了,来来,这是伯父给你的见面礼。”
    说完,旁边一个小丫头捧着个小匣子出来了。
    谢树棠瞪大眼:“爹,怎么还给他见面礼了?我不是说了吗,是他往我身上洒药,是他害我在外头丢尽了脸的!”
    中年人唬脸,“胡闹,这是你叔叔家的儿子,你们同是树字辈,你痴长五岁,唤做树棠,他唤做树棣,正好取的是棠棣之花之意,此乃寓意兄弟情深,兄弟不比其他,你可得好好的珍惜。”
    见谢树棠不服气,他眼睛一瞪,板着脸继续道。
    “再这般没规矩,小心家法伺候。”
    谢树棠恨恨的罢休了。
    下头,谢树棣微微松了口气。
    “多谢伯父厚礼,树棣先下去了。”
    中年人点头,“好孩子,去吧。”
    谢树棣走后,谢树棠不甘心的走了过去,“爹,你怎么为了个外人说我,还说要请家法,爹,我心里难受!”
    中年人看着谢树棣走出那道门,面沉如水。
    祠堂的屋里燃着白烛,后头一排的谢氏灵牌,就连外头挂在廊檐下的也是白色灯笼。
    烛光照在中年人面上,明明寐寐瞧不清神色。
    谢树棠愤怒:“爹!”
    中年人回过头,“树棠,你要争气点儿,你阿爷还在京城里瞧着,眼下,他寻回来谢树棣一家,特意叮嘱我迎树棣父亲和阿爷进祠堂,可见心里在意着呢。”
    “别忘了,就血脉上来说,他可和咱们一样,都是你阿爷最亲近的人。”
    他语重心长,“同样姓谢,你可别让他取代了你在你阿爷心中大孙子的地位。”
    谢树棠一凛。
    他虽然胡闹,心里却也门儿清。
    他之所以能在靖州城里胡作非为,仗的就是他那甚少见面的阿爷……
    他那在京城最气派的宅子,传说中连地板都是用玉石铺就的皇宫里,当差的阿爷。
    谢树棠吐了口气。
    他阿爷是皇城最珍贵,不,应该说是整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也就是皇帝陛下身边当差的大太监。
    “阿爹放心,我定然会是阿爷心里的大孙子。”他想了想,补充道,“唯一的大孙子。”
    ......
    纷沓而至的记忆残缺,顾昭囫囵的也看了明白。
    比对着谢树棠记忆中的那处气派宅子,顾昭惊觉,这个地方她去过。
    只是星移斗转,数百年的时光过去了,那里早已经不是谢树棠记忆中气派的模样。
    那儿,现在是靖州城的义庄。
    她头一日当值,第一个活计就是跟着潘知州等人,去了北城门处的义庄,焚烧了瑜娘吞噬血骨,留下的十一口人皮棺木。
    顾昭看着匍匐在地上,像一摊烂泥的谢树棠,恍然。
    原来是那一处的谢宅。
    曾经那般风光的谢家,那般横行乡里的谢树棠谢公子......
    顾昭神情有些复杂,她听潘寻龙说过,那一处的祠堂是一位姓谢的老爷出资建的,比对谢树棠那片段的记忆,顾昭知道,这姓谢的老爷是京里皇城的大太监,谢吉祥。
    谢吉祥打小便进了皇城,自然没有留有子孙。
    不论是谢树棠还是谢树棣,皆是谢吉祥嫡亲两位弟弟的后辈。
    都说越是没根的人,越是在乎香火,就算是做到了皇城皇帝身边大太监的人,他也不例外。
    谢吉祥建了这处的宅子,宗祠,又寻到了大弟弟的儿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谢树棠便是他名义上的孙子。
    许是一根独苗苗,他总觉得子嗣单薄,后来,谢吉祥又寻回来了谢树棣。
    谢树棣打小父母双亡,靠着东家接济一口饭,西家送一件衣,囫囵又磕绊的一点点长大。
    他自小就聪慧,为人赤忱,村子里的铃医瞧他机灵,就收在身边做了药童。
    后来两人相依为命,铃医更是将他当做亲传弟子一般对待,一身本事尽数传于他。
    ……
    谢树棣被寻了回去,他志不在靖州城这一处的谢家宅子,认了祖便继续习医。
    医药之术没有捷径,只有不断的看诊把脉辩证,一点点的积累......闲暇时,谢树棣也会拄着木杖,背着药篓上山采药,因为他仁心仁德,尤其擅长小儿的诊治,后来,名声越来越大,家里有娃娃的,都爱去谢树棣那儿备一份小儿止嗽金丹。
    虽然谢树棣没有想和谢树棠相争,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谢树棣的聪慧到底是得了京城里谢吉祥的两声赞许。
    如果只是两声赞许,那倒无妨,偏偏,谢家大孙子谢树棠是个痴迷方术士的人。
    他甚至将身边伺候的几个家丁改名为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分别取其中一个字,前头再以大双三肆伍......玖来排行。
    那日,谢树棠遇到一个人。
    那人白发白须,偏偏生得一副冠玉面容,年迈的发须,年轻俊逸的面庞……如此反差,反倒让那人的气质愈发的出尘脱俗。
    他瞧了一眼意气风发的谢树棠,又瞧了瞧一身青布棉衣的谢树棣,摇了摇头,拂尘一扬,感叹道。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今生一个是贵公子贵老爷,富甲一方,下一世竟是要入那畜生道,当那任人宰割的肥猪……”
    “反观另一个,眼下虽是一身布衣草鞋的游医,瞅着竟是福荫骨初成,下一世定然是富贵无忧的王权相。”
    “妙哉妙哉,六道轮回,果真妙哉!”
    说罢,他哈哈畅笑一声,往前一踏,脚下现一道祥云。
    谢树棠追过去,急急收脚,发现前头竟然无路,下头乃是陡石,再往下就是樟铃溪波光粼粼的大江。
    而那出尘之人早已经不见。
    谢树棠惊疑。
    等他的目光再看向不远处的谢树棣,已然有了杀机。
    ......
    泰安村,陈家大门。
    顾昭叹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抹鬼怨之炁化去。
    猪胎人心的谢树棠无力支撑,倏忽的化作一头大猪倒在地上,只见它肥壮的四肢抽动了下。
    再往后的记忆,顾昭便没有再瞧到谢树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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